散文·金秋橘黃
文/東方之音
金秋十月,走進橘園,橘香撲鼻。於是,我索性立住了腳,靜靜地看。那累累的垂垂的,哪裏是果實,分明是一樹樹小小的、黃澄澄的燈籠。秋日的陽光,沒了夏日的毒辣,變得分外的醇厚與溫潤,像一塊融化了的、流動着的琥珀,輕輕地瀉下來,瀉在這一片柿子樹上。每一片葉子,每一條枝幹,每一個果子,便都浸潤在這暖洋洋的光波里了。那葉子是有些倦了的綠,邊緣上泛着些微的赭色,像是被歲月不經意地薰染過。而那柿子,就沉沉地掛在葉間,像一團團攏着的、柔和的火苗。它們並不是一律的純黃,有的地方深些,是蜜合色的;有的地方淺些,是鵝黃的;向陽的一面,又往往暈開一抹極淡的、羞怯的橙紅,彷彿是少女飲了酒後,腮上透出的那點酡顏。
風是沒有的,園子裏靜極了。可這靜,又不是全然的死寂。你若側耳細聽,便能聽見一種極細微的、畢畢剝剝的聲響。那是光與色彩在竊竊私語麼?還是那熟透了的生命,在枝頭做着飽滿的、金色的夢囈?偶爾有一兩隻灰羽的雀兒,倏地鑽入葉叢,在那密密的果子間跳躍幾下,又倏地飛走了,只留下幾片微微顫動的葉子,像一聲輕輕的、無人覺察的嘆息。
我的目光,便膠着在一隻離我最近的柿子上了。它長得那樣圓滿,那樣豐腴,薄薄的皮兒緊繃繃地撐着,內裏彷彿蓄滿了一兜的、清甜的蜜,光是瞧着,舌尖便似乎已嚐到了那涼沁沁的、滑膩的甘美。陽光透過它,竟像是能照見內裏流動的瓊漿似的,通體透着一種明澈的、玉一般的質感。我忽然無端地想起前人的句子來,也不知是誰寫的,只覺得那意境是相合的:
“味過華林芳蒂,色兼陽井沈朱。輕勻絳蠟裹團酥,不比人間甘露。”
這枝頭的柿子,可不正是如此?它不比人間的甘露,倒像是天上遺落的仙品了。它不言不語,只是這麼靜靜地、矜持地甜着,甜得那樣坦蕩,那樣理所當然。這是一種走到了極致,即將圓滿的靜默。
看着它,心裏那點關於功名的焦躁,不知不覺地,竟被這滿園沉靜的甜蜜給融化了。這柿子,由青而黃,由澀而甜,在風裏、雨裏、日頭裏,慢慢地熬着,它何曾着急過呢?它只是依着自然的節拍,一步一步地走來,終至這輝煌的、金黃的成熟。人生的滋味,怕也須得這般,在寂寞裏醞釀,在時光裏沉澱,才能品出真正的甘醇罷。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去。西邊的天上,燒起一片綺麗的霞光,那顏色,竟與這滿樹的柿子一般無二了。是晚霞染黃了柿子,還是柿子點亮了晚霞?我已分不清。只覺得這整片的果園,都沉浸在一片祥和的、暖融融的光靄裏。那一個個小燈籠,在暮色裏顯得愈發地明亮,它們不再是靜靜地懸着,倒像是在發光,用一種內斂而溫柔的光,照着這小小的、屬於秋天的角落。
我轉身離去,沒有再回頭。但那一片沉甸甸的、金黃的色彩,卻滿滿地、暖暖地裝在了我的心裏。今夜我的夢裏,大約也會點起這麼一盞,明亮而不刺眼的、柿子做的燈罷。
2025-10-26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