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望明月思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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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東方之音

中秋的夜晚,格外靜謐,月光的清輝灑滿了人間。又到賞月的時候了。於是便披了件外衣,悄悄地踱到院子裏去。院子是舊的,石板縫裏長着些倔強的青苔,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泛着幽幽的、墨綠的光。我揀了一張石凳坐下,那沁入肌骨的涼意,便倏地一下,從底下傳了上來,反教人精神爲之一振。我抬起頭,便整個地沐浴在這月華里了。

今晚的月,算不得很滿,卻異樣的清亮;像一塊被濯洗了千年的羊脂玉,溫潤地嵌在那黑絲絨般的天幕上。那光,也不是潑剌剌地傾瀉,倒像新沏的、極淡極清的茶,從九天之上,勻勻地、靜靜地篩下來,將遠近的屋瓦、樹梢,都敷上了一層夢幻似的銀白。遠處的一帶山巒,在月下失了它白日裏分明的棱角,只餘下一抹蜿蜒的、溫柔的黛青,像一個沉思着的巨人安詳的睡影。四下裏靜極了,彷彿這整個世界,都爲了這月,特意地屏住了呼吸。

這般光景,是很容易叫人起了遐思的。我忽然沒來由地想起一句舊詩來。唐人張若虛在《春江花月夜》裏問得何等癡情,又何等悵惘: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這輕輕一問,竟將千載的時光都問得蒼茫了。今夜的我,與千年前那江畔的詩人,望見的可是同一輪月麼?那月,它默然地看着人間的悲歡離合,看着王朝的興衰更迭,它記得多少人的故事,又埋葬了多少人的嘆息?它那樣圓滿,又那樣清冷,彷彿包容了一切,又彷彿超脫了一切。它不像太陽,有着霸道的、催逼萬物生長的熱力;它只是靜靜地、寬容地亮着,讓你看,讓你想,讓你在它的清輝裏,照見自己的影子——那一點點的歡愉,與那無邊的、莫名的哀愁。

這月光,又像一條時間的河,無聲地流淌。我坐在這河邊,彷彿能看到古往今來,無數個如我一般的身影,在不同的樓臺,不同的江岸,做着同一個仰望的姿勢。李太白舉起的酒杯,蘇東坡無眠的醉眼,還有許許多多無名的離人思婦,他們的精魂,似乎都融在了這清光裏,使這月光,不僅有亮,而且有了分量,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上。我們這些地上的人,生命是何其的匆促與渺小,宛如朝露,宛若蜉蝣;然而,竟能在這短暫的生涯裏,生出這般複雜幽微的情思,與這永恆的月對話,這究竟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悲哀呢?

正想着,一片薄雲,像頑皮孩子的手,輕輕地從月的臉上抹過。天地霎時暗了幾分,那先前清晰的景物,立刻變得朦朧而遙遠,彷彿一個將要醒來的夢。我心裏竟無端地生出一點慌恐與留戀來。幸而,不多時,月又婷婷地從那雲帷後探出身來,光色似乎比先前更爲皎潔,更爲澄澈了。那石階,那樹影,又重新被勾勒出來,只是邊緣彷彿暈開了一點水汽,潤潤的,軟軟的。

風似乎也停了。萬籟俱寂之中,我彷彿能聽見月光流淌的聲音。那是一種極細微、極清冽的聲響,像春蠶在齧桑,又像遠古的編鐘,在記憶的深處,幽幽地、一下一下地迴響。這聲音,洗淨了白日的塵囂,也彷彿洗淨了心底的積埃。

夜漸漸深了,露水也重了,肩頭感到了一片溼涼。我知道,是該回去的時候了。這無邊的風月,終究是不能久留的。我慢慢地站起身,又回頭深深地望了一眼。月,還是那樣靜靜地懸着,不言不語,彷彿我未來的沉思,與它全不相干似的。

我悄悄地走回屋裏,掩上門,將滿院的銀輝關在了外面。然而我知道,那一片清光,已不只是在天上,也在我心裏了。帶着這滿心的月,今夜,大約能有一個安恬的夢吧。

2025-10-06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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