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海棠依舊 北洋常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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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賀天津大學百卅華誕

文/東方之音

秋高氣爽,金桂飄香。走進天津大學(原北洋大學)校門,那條長長的林蔭路便斜斜地引着我,向深處去。路兩旁的海棠,蓊蓊鬱鬱的,織成一片濃得化不開的綠雲。我來得似乎早些,那記憶裏沸反盈天的熱鬧還未登場,只一片沉酣的靜。這靜,卻比任何喧囂都更沉重地壓在我的心上。一百三十年的光陰,究竟有多長呢?它長得足以讓青嫩的樹苗長成合抱之木,讓飛揚的夢想沉澱爲醇厚的智慧,也讓一座學府,從歷史的煙塵裏一步步走來,將“實事求是”的訓誡,刻進一代代人的骨血裏。我放輕了腳步,彷彿怕驚擾了那些沉睡在磚石縫隙裏的舊夢。

不覺已走到青年湖旁。湖水是靜靜的,綠綠的,像一塊陳年的翡翠,涵蓄着過往的雲影與書聲。湖畔的石椅空着,我記得當年,這裏總是坐滿了人的。有捧着書本喃喃自語的,有與同伴爭辯得面紅耳赤的,也有隻是這樣靜靜地坐着,望着湖水出神的,譬如當年的我。那時的未來,是一卷才展的畫卷,筆墨都攥在自己手裏,只覺得天地廣闊,大有可爲。而今歸來,畫卷上已染了風霜,添了跡痕,才懂得當年的廣闊裏,有多少是母校默默鋪就的底色。這湖,這椅,這每一寸土地,都曾是我們青春的見證,如今它們靜默着,反倒比我們這些歸來的人,更懂得歲月的深沉。

我的目光越過了湖面,落在那座沉默的北洋紀念亭上。它立在那樣好的一片濃蔭裏,飛檐翹角,劃破了周遭沉滯的空氣,像一個蒼古的印記。我忽然想起讀書時,總愛在亭下的石階上小坐。春日裏,海棠的花瓣會悄悄落在你的肩頭;秋夜中,能聽見風鈴叮咚,清朗如玉。那時只覺得它美,是一處風景。如今再看,卻覺得它是一尊時間的座鐘,那風鈴的聲響,一聲聲,敲碎的都是流年。它看過辮子飛舞的前清,聽過抗日救亡的吶喊,也迎送了像我一樣,一代代懷着熱望進來、又揣着理想出去的學子。它自身是無言的,卻承載了這學府最厚重、最喧囂的記憶。這般想着,那亭子的輪廓在日光裏,便彷彿有些氤氳,有些搖曳了。

正沉吟間,一陣年輕而嘹亮的笑語,風一般地從身後捲了過來。幾個學生,抱着書,提着實驗的器材,步履輕快地走過,他們的臉上,是那種我所熟悉的、毫無掛礙的明亮。我忽然被這明亮觸動了。方纔我只沉湎於過去的幽靜,險些忘了,這座園子最動人的,並非它歷史的幽深,而是這歷史之上,永遠躍動着的、年輕的脈搏。我們這些離巢的燕雀,飛得再遠,帶回的也不過是幾縷異鄉的風塵;而他們,纔是這棵百卅年大樹上正抽發的新枝,是“花堤藹藹,北運滔滔”裏,真正奔流不息的活水。

思緒至此,心頭那一點個人的、微茫的感傷,便如輕煙般散了。我重新望向那紀念亭,望向更遠處圖書館的輪廓,望向這園子裏的一切。它們不言語,卻彷彿在齊聲訴說。我聽見了,那是一種混合的聲音——有老教授諄諄的講解,有晨讀時琅琅的書聲,有實驗室儀器細微的嗡鳴,也有運動場上激昂的吶喊。這所有的聲音,最終都匯成了四個字:“實事求是”。這便是母校的心跳了,沉穩,有力,歷經一百三十個寒暑,未曾有一刻的停歇。

漫步母校,結束回訪,我回眸數次。轉身時,又經過那片海棠林。風忽然來了,吹得滿樹的葉子簌簌地響,像是在爲我這遊子送行,又像是在低聲囑咐着什麼。我並未回頭,但我知道,那海棠,那湖,那亭,那所有舊日的光影,都已在我身後,燦燦地,煌煌地,亮成一片溫暖的、永不落幕的春天了。

2025-10-02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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