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山西湘峪古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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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東方之音


我踏着青石古徑,終於站在了湘峪古堡面前。城牆陡峭高聳,如整塊巨巖劈削而成,凜然俯視人間。那牆身之上,竟密密麻麻排布着無數箭孔,狀如蜂巢,幽深而空洞。這些孔洞如同無數隻眼睛,冷冷地睥睨着外來者,彷彿依然警惕着可能的不速之客。陽光竭力穿過箭孔,卻只勉強投下幾點稀微的光斑,只照見深不可測的黑暗。那堡壘高聳入雲,彷彿並非由人力所築,而是由大地深處生長出來的嶙峋骨骼,咬住青天不鬆口,要將自己楔入永恆。


踏進古堡,巷子細長幽深如迷宮。兩邊盡是舊時官宦人家的宅第,層樓疊院,院牆斑駁得顯露出歲月裏一層又一層的黃土底色。風雨侵蝕,有些房屋傾頹了半邊,露出其內早已空蕩的骨架,惟有朽壞的門窗,在風過時發出斷續的吱呀聲,像是往昔主人遊魂的絮語。我輕撫城磚,指尖劃過那些被時光磨平棱角的地方,有些磚上還模糊刻着工匠的姓名,如今已成了風雨雕琢出的浮雕,深嵌在石頭肌理中。這些名字,竟成了石牆中唯一留下的、曾經活過的印記。

登臨城垣之上,四顧蒼茫。山巒起伏,古堡羣如石頭的島嶼,在黃土地蒼莽的海洋中矗立。夕陽如熔銅般緩緩沉入山坳,將城垛染作一片赤紅。城堡嶙峋的輪廓在晚照裏融化,顯出幾分柔和的輪廓來。暮色漸濃,晚風習習吹過,城牆上到處生長出青青的野草,輕輕搖曳在箭孔中,像從石頭深處伸出的嫩綠的手指。這荒蕪之上,竟悄然萌生着如此柔弱卻執拗的生命——它們不被允許地生長,卻又溫柔地覆蓋了石頭的冷硬與過往的森嚴。

風從城牆的豁口吹進來,嗚咽着拂過箭孔,如低徊的嘆息。磚石沉默,箭孔亦無言,但曾經壁壘森嚴的壁壘,如今卻容野草蔓生,任苔痕侵蝕。古堡的威嚴,在時光裏被緩慢解構,石頭的宣言書終成野草的註腳。石牆當年曾阻擋過刀槍箭矢,可終究未能擋住光陰的蔓延;當年森嚴壁壘的箭孔,如今卻成了野草自由呼吸的窗口。

黃昏將盡,城牆巨大的陰影緩緩伏臥於大地。我踏着暮色離開,身後古堡漸行漸遠,漸化成一個巨大而模糊的剪影。

人類曾用石頭築起堡壘,在時間中刻下雄心;然而時間卻更耐心,它用草籽、用風霜、用夜晚無聲的蔓延,終將把一切堅硬的誓言,化成大地之上溫柔起伏的輪廓——原來最深刻的佔有,並非來自征服,而恰恰是那從容的接納與覆蓋。

2025-07-19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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