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新疆火焰山
文/東方之音
汽車駛過吐魯番盆地,那火焰山便赫然撞入眼簾了。山體赤裸,深赤如燒透的鐵塊,褶皺層層疊疊,蜿蜒起伏,如凝固的火焰,又似大地裸露的筋脈。遙望山腳,空氣被灼烤得顫抖不已,景物在熱浪中浮動扭曲,彷彿全被裹入一片巨大的、無形的火焰裏,世界只剩下滾燙的顏色和晃動的影子了。
踏出車門,熱浪便如牆般撲壓過來,熱風捲起沙礫,如小針般刺扎着皮膚。地面燙得灼人,鞋底似乎正在融化,黏連在焦土之上。蟬鳴絕跡,鳥兒無蹤,唯有焦渴的寂靜盤踞在天地之間。大地似在喘息,沉甸甸地蒸騰着無邊無際的熱氣,彷彿整個大地被置於一個巨大熔爐之中,蒸騰而上的熱氣無聲地逼迫着每一個生靈。
這山色如火的險峻之地,曾是絲綢古道難以迴避的險關。古人艱難跋涉於這沙磧熱海,駝鈴聲斷斷續續地穿過熱霾,不知幾多商賈旅人於這蒸騰地獄裏耗盡了最後一口水,最終倒斃在灼沙之上。如今旅人卻多是帶着獵奇的熱情,遠道而來,一探火焰山的威名。他們或立於石碑前拍照留念,或快走幾步,便匆匆躲進車廂,以空調的清涼來對抗這千古的酷烈——今人匆匆一瞥,實難測知古人用生命丈量過的荒涼與艱難。
我正被熱浪裹得頭昏腦脹時,卻忽見一位老人坐在山腳下涼棚裏,攤上堆着幾個碧綠滾圓的大西瓜。老人膚色黑紅,臉上皺紋深如溝壑,卻平靜安詳。他揮刀劈開瓜瓤,鮮紅的汁液隨即迸濺而出。遞給我一片,冰涼的甜意霎時直透心脾,彷彿乾枯的河牀忽遇清泉奔湧,焦渴的魂靈頓時從火焰的圍困中掙脫出來。
老人笑指山巒:“這火焰山,人坐不住腳的地方啊!” 這話輕巧落下,卻令我心頭一震——原來此山之名,並非只指其赤紅如焰,更在說它自古便是行路者無法停駐的險途。人間的行旅啊,有行色匆匆的驛站,亦有駐足生根的田園;而火焰山,它只屬於那些永遠跋涉的腳蹤:古道上馱着絲綢的駝隊,如今車輪滾過揚起的煙塵……這紅巖赤壁,原來竟是時光與過客互相熔鍊而成的永恆風景。
我手捧瓜皮,站在火焰山前,看那赤紅蜿蜒伸向天邊。灼熱的風依舊撲面而來,卻彷彿吹醒了一種深悟:人世間,註定有些土地熾烈如爐,不容生根,只供穿越——我們穿越其赤焰,穿越其荒寂,穿越它用酷熱熔鑄的漫長光陰。生命之途行經此處,便是提醒我們:有些地方,只能以汗水與步履祭奠;走過去了,纔算是真正活過。
2025-07-16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