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萬里長征

來源: 更新:

文/東方之音

我眼前這雙草鞋,已被歲月搓磨得枯槁而蒼黃,然而它彷彿仍舊倔強地抓住着泥濘,在深不可測的沼澤裏掙扎前行,在嶙峋尖銳的亂石間跋涉不息。它並非安眠於博物館的靜默展品;它本身便是一段刻在土地上的歷史,一道仍在起伏搏動的脈搏,一種執拗的活着的姿態。

記憶緩緩回放:湘江之水浮沉於血色之中,濃稠得彷彿化不開的悲愴。渡口處,一個小號手倒下,稚氣未脫的臉龐上分明還殘留着對生命驚鴻一瞥的留戀;他那銅號跌入江底,嗚咽沉沒,然而那無聲的悲鳴卻久久迴盪在浩蕩天地之間。隨即,隊伍毫不停滯地裹挾着悲憤繼續向前奔湧,如同一條沉默而洶湧的河。戰士們揹負着戰友未竟之志,如鐵流般向前奔湧——他們身後,血痕未乾,而前方的天空卻已在槍炮聲中撕裂了濃重的陰霾。

隊伍蜿蜒行進於雪峯之巔,連天峯嶺皆被銀裝素裹。朔風刺骨,凌厲如刀,捲起漫天冰屑,颳得人骨頭縫裏都浸滿寒意。我望見一位老炊事員,揹負着那口碩大的行軍鍋,蹣跚挪移着腳步;霜花在他睫毛上結出冰凌,每一步都像踏在針尖之上。暮色四合,大家圍坐於篝火旁,小小火苗在寒夜裏倔強地跳躍,竟彷彿將火星濺進了銀河深處。老班長把最後幾塊乾糧碎屑仔細分給衆人,自己卻悄悄摸出半截皮帶——那上面印着深深齒痕的誓言,是他用以維繫生命與信念的繩索。他默默在鍋中煮着皮帶,水汽裏升騰起無聲的堅韌。戰士們相互依偎着,呼吸間呵出的白氣氤氳交融,在嚴寒中竟拼湊出微小而暖人的春天。

直至那日,我們終於踏上了瀘定橋。鐵索搖盪於萬丈驚濤之上,寒氣森森,如同懸垂於生與死之間。對岸槍彈如雨,密集地潑灑而來。一個年輕的戰士挺身而出,迎着彈雨攀爬,在呼嘯的風中如一隻逆風而行的鷹隼。他中彈後仍奮力向前撲去,身體重重砸在鐵鏈上,血滴落進橋下翻騰的怒濤裏。然而後面的人踏着血痕繼續衝鋒,硬是用血肉之軀鋪平了通向彼岸的道路——那一刻,我終於徹悟:人竟可以比山更高。那橋的盡頭,原來正是民族精神所能企及的峻嶺之巔。

如今我站在巍峨的紀念碑前,歷史的波瀾在石面上無聲奔湧。一個孩子仰起頭,小手輕輕撫過那些深深鐫刻的姓名,眼神澄澈而專注,彷彿觸到了歷史溫暖的餘溫。老炊事員那把斑駁銅勺此刻正靜靜躺在紀念館的玻璃櫃中,無聲映照出當年篝火的微光;此時,又有無數人正在新的征途之上跋涉,他們肩頭承託着萬里山河的重量——長征沒有終點,它只是由一雙草鞋傳遞到另一雙草鞋,從一顆心燃燒至另一顆心。

長征是熔爐,非但錘鍊出意志,更將精神冶煉爲不滅的星辰。

2025-07-14

(圖片來自網絡)

請使用下列任何一種瀏覽器瀏覽以達至最佳的用戶體驗:Google Chrome、Mozilla Firefox、Microsoft Edge 或 Safari。為避免使用網頁時發生問題,請確保你的網頁瀏覽器已更新至最新版本。
Scroll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