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山西臨汾小西天 晨鐘暮鼓千佛開
文/東方之音
山如鳳凰伏翼，寺若明珠嵌冠。行至隰州，沿紫川河徐行，鳳凰山脊便浮出一道飛檐斗拱的剪影——小西天靜立雲間，恍如泊岸仙舟，正欲載塵世之人渡向琉璃光境。
登臨需經三重門洞。首見“小西天”三字如橘色焰火燃於門額，再攀則見“道入西天”石匾懸於穹窿，橢圓門洞恰似窺天之鏡。石階蜿蜒處，玉露香梨的清氣裹着山風拂面。此果乃隰地精魂，母本庫爾勒香梨與父本雪花梨姻緣締結，玉肉冰肌曾奪“中華梨王”尊號。賣梨翁媼笑紋裏漾着黃土地的暖意，強塞梨子於客囊，似要將甜潤楔入旅人記憶的縫隙。
千佛庵門開處，豁見殿宇依山錯落。此庵本名千佛，明崇禎二年東明禪師杖錫至此，見山形如鳳，遂發願築寺。十五載晨鐘暮鼓，方塑成此懸於雲崖的梵國。大雄寶殿僅方寸之地——百六十九平方米，卻納佛國三千世界。推門剎那，千尊彩塑如金瀑傾瀉，霎時灌滿眼瞳。
懸塑滿殿，繁極反生莊嚴。藥師、彌陀、釋迦、毗盧、彌勒五佛垂目蓮臺，錦袈裟上流淌着四百年前的硃砂與金箔。仰觀梁間，八大金剛怒目裂眥，肌肉虯結似有雷音在脈管奔湧；回望壁隅，十二樂伎菩薩翩躚如雲，箜篌琵琶雖寂然無聲，纖指屈伸間竟似有妙音破空。最是小沙彌探頭提壺之態，將肅穆佛境點染出人間稚趣。仙鶴展翅掠過瓔珞垂簾，飛天衣帶拂過天宮樓閣，萬重祥雲皆以泥胎凝固成永恆。
懸塑之奇，尤在歲月無痕。殿內纖塵不染，世人訛傳藏有避塵神珠。細觀方悟匠心：諸佛身姿皆前傾十八度，塵埃落於頂背而不污金容；瀝粉貼金之術，令金箔薄如蟬翼，塵粒無處附麗。此非神力，實乃無名匠師以肉身智慧締造的聖境——木骨爲脈，泥胎作肌，金粉敷面，將流動時光鑄成不朽禪境。
殿角忽聞人語切切：“快看！撕面金剛！”遊客舉手機放大梁間細節。拇指大的金剛怒相猙獰，筋肉紋理卻細過髮絲。此般絕藝，可溯至唐開元塑聖楊惠之。昔年他與畫聖吳道子同師張僧繇，後專攻塑藝，創“壁塑”之法懸佛像於虛空。“道子畫，惠之塑，奪得僧繇神筆路”——這懸於梁間的天宮，正是楊氏遺韻在明代的迴響。
忽有《西遊記》電子樂聲破空而來。殿外人潮湧動，皆因遊戲《黑神話·悟空》中那句“既見未來，爲何不拜”而尋訪至此。山門外梨花巴士穿梭如練，志願者捧菊茶迎客，小販叫賣聲裏裹着玉露香梨的甜香。古寺今逢喧譁，然信仰與藝術本就如山間梨樹——深根紮在紅塵土，花開指向清淨天。
暮色浸染鳳凰山時，我立憑欄處眺望隰縣。子川河如銀帶綰住蒼龍、鳳凰二山，萬家燈火次第綻放。忽悟此間懸塑四百年不染塵埃的奧祕：非避塵珠法力，實乃歷代匠魂凝成清氣，如金箔般護佑着這方寸佛國。殿內諸佛低眉淺笑，似在點化衆生——**人間煙火與西天梵境，不過一念虔心之隔**。
2025-07-09
**注**：散文中涉及的懸塑避塵原理、玉露香梨培育史實及千佛庵建築數據，均依據隰縣文旅資料與古建研究文獻。
（圖片來自網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