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三院士,子孫皆才俊,這位父親是怎麼做到的?

中國科學院院士梁思禮先生(1924-2016)
五年前,92歲的中國科學院院士梁思禮先生在北京逝世。
梁思禮先生是中國航天事業的奠基人之一、著名導彈和火箭控制系統專家、中國航天可靠性工程學的開創者和學科帶頭人之一。而在專業領域之外,梁思禮最爲人熟知的身份是梁啓超先生最小的兒子。
梁啓超只活了56歲了,卻留下了4000萬字的著作,此外還有大量革命工作與社會事務。按理說他是最忙的父親,可是,他對九個子女卻傾注了大量的關心和呵護,一個突出的體現,是他給子女們留下成百上千封家書,通過這些家書,他不僅把自己的思想和理念春風化雨的告訴孩子們,還由此成爲孩子們的知心夥伴。如果說,梁氏滿門才俊有什麼“祕訣”,這些可能就是最大的“祕訣”。
如今的母親,常抱怨家庭裏裏父親缺位的“喪偶式育兒”,當然父親們也有苦衷:養家的重任,他們常常承擔了大半。不過,父親們再忙,恐怕也不會比梁啓超當年更忙,壓力再大,恐怕也不會比梁啓超更大(他一大家子十幾二十口人),那麼梁啓超的育兒經驗,今天的父親們是不是也可以吸取一些呢?
最小的孩子圓了父親的夢
思禮2歲那年,梁啓超曾給正在海外留學的次女思莊寫信說:“我想你們兄弟姐妹到今還沒有一個學自然科學,很是我們家的憾事。”
沒想到,幾十年後,他的“老白鼻”實現了父親的遺願。

梁思禮(左)和梁啓超長相酷似,以至於曾見過樑啓超的周恩來,第一次見到梁思禮時,一時竟有恍惚之感
父親逝世後,年幼的梁思禮和母親住在天津。抗戰爆發,天津淪陷,梁思禮親身體會到當“亡國奴”和“順民”的恥辱,見到百姓同胞在日本侵略者鐵蹄下的痛苦生活,從此下定了救國的決心。

1936 年, 在南開中學讀書的梁思禮(前)和五哥梁思達(左一)等在天津飲冰室院門前
1941年,梁思禮高中畢業,和五姐思懿一起赴美國,到達美國不久,太平洋戰爭爆發,從此17歲的梁思禮與親人斷絕了一切聯繫,在異國他鄉苦讀了8年。爲了省錢,他曾裹着大衣在零下40度的儲物室捱了一夜,險些凍死;也曾在罐頭廠靠着冷凍豌豆過了一個暑假。儘管條件艱苦,但仍沒有磨滅他心中“工業救國”之夢。爲了能夠轉入“工程師搖籃”的普渡大學電機工程系,他放棄了嘉爾頓學院的優厚的獎學金,改領每月微薄的盟國津貼。1949年夏天,他拿到自動控制專業博士學位,著名無線電公司RAC向他伸出了橄欖枝,但“五花馬、千金裘”無法稀釋他的赤子熱血,他選擇了回國。

1949 年,梁思禮(左一)與留美學生參加CSCA小組會
1949年9月的一天,“克利夫蘭總統號”輪船一如往常,駛出舊金山港,船上的梁思禮,剛從辛辛那提大學獲得自動控制專業博士學位。和船上同樣學成歸國的20多位留學生一樣,遊子心念,歸心似箭,千里之遙,快馬一鞭。
天津的碼頭上,闊別八年、白髮蒼蒼、眼角噙淚的老母親迎接自己,正如飽受苦難的祖國張開雙臂歡迎海外遊子的歸來。
幾個月後,著名航天技術專家、“兩彈一星”元勳王希季乘坐“克利夫蘭總統號”回國。6年後,錢學森回國,乘坐的也是這艘船。有人說,“克利夫蘭總統號”爲中國的“馴火史”帶來了最初的火種。

1956年,梁思禮與妻子
歸國後,梁思禮面臨極爲窘迫的局面:沒有資料,沒有儀器,沒有導彈實物……新中國的航天事業,在一窮二白中艱難起步。1956年10月,中國第一個導彈研究機構——國防部第五研究院成立。梁思禮被任命爲導彈控制系統研究室副主任——錢學森院長手下的十個室主任之一。風華正茂的梁思禮,奔跑在夢想與火箭齊飛的路上。
第一顆原子彈、第一枚導彈、第一顆人造地球衛星到第一艘神舟飛船……每個航天史上的“首次”,都像是梁思禮的孩子。
梁思禮和所有的中國“馴火人”一樣,站在歷史耀眼處的暗面。近處,找不到他們的名字,設計圖紙上沒有他們的名字,他們是戈壁灘上被漫天風沙遮蔽着的羣像背影,他們的名字被封印在打着“絕密”標籤的文件袋裏。遠處,他們的名字,被一筆一筆刻在歷史座標上。

神舟五號載人飛船發射成功後,梁思禮與楊利偉等5名中國航天員合影
在六七十年代,梁思禮也曾遭遇過磨難,有人爲他的遭遇鳴不平:“如果你不是1949年回國,而是1979年回國,或許就能躲過這些災難和痛苦。”他引用了哥哥梁思成的一句話作答:“我的祖國正在苦難中,我不能離開她,哪怕僅僅是暫時的。”
1993年,梁思禮當選爲中國科學院院士。
新會梁氏,一門才俊
梁家的兄弟姐妹,堪稱一門才俊,除了梁思禮以外,他的哥哥梁思成、梁思永都是中國科學院院士(學部委員),其他的哥哥姐姐,也都事業有成,學養深厚,允爲人中龍鳳。
這種家教和門風,還延續到家族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我們常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新會梁氏家族的成就在中國現代教育史上是極爲少見的,堪稱現代家庭教育的傳奇。
梁啓超九個子女
梁思順(1893-1966):長女,詩詞研究專家、中央文史館館員;
梁思成(1901-1972):長子,著名建築學家、原中央研究院院士(1948年)、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1955年);
梁思永(1904-1954):次子,著名考古學家、原中央研究院院士(1948年)、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長;
梁思忠(1907-1932):三子,西點軍校畢業,參與淞滬抗戰;
梁思莊(1908-1986):次女,北京大學圖書館副館長、著名圖書館學家;
梁思達(1912-2001):四子,經濟學家,合著《中國近代經濟史》;
梁思懿(1914-1988):三女,著名社會活動家;
梁思寧(1916-2006):四女,早年就讀南開大學,後奔赴新四軍參加革命;
梁思禮(1924-2016):五子,火箭控制系統專家、中國科學院院士、國際宇航科學院院士。

梁氏家族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也多從事教育、科學、文化等事業,如第三代的梁從誡(梁思成之子),北京大學畢業,創辦了中國第一家完全民辦的環保組織“自然之友”創辦人、會長;第四代的楊念羣(梁思莊外孫),著名歷史學者,中國人民大學首批傑出人文學者特聘教授,等。
除此之外,梁啓超的大弟梁啓勳(1879-1965),哥倫比亞大學經濟系畢業,先後在交通大學、青島大學等校任教,還是中國現代著名的詞人;幼弟梁啓雄(1900-1965),南開大學畢業,先後在復旦大學、燕京大學、北京大學任教授,1955年以後任中國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
梁啓超既是中國近現代史上的風雲人物,又是百科全書式的學術大師。不僅自身成就非凡,而且教子有方,如此“羣星璀璨”,歷世不衰的家族文風,在近現代中國歷史上,雖不至“鳳毛麟角”,但也可稱罕見。梁啓超的培育子女晚輩的經驗是什麼呢?從他寫給兒女的大量書信中,可一探究竟。

戊戌變法後,梁啓超一度避居日本。這是1908年,思順、思成、思永、思忠、思莊與親友的孩子在神戶怡和山莊“雙濤園”留影,這是他們童年美好的記憶。
對子女和家庭投入十二分熱烈的感情
現存梁啓超家書650餘通,其中給兒女的信就有400多封,照他寫信的頻率——經常是前信剛剛發出,就寫下一封,並且與居住在各地的兒女分別寫——來看,當遠遠不止這些。
他在信中寫道:“你們須知你爹爹是最富於情感的人,對於你們的愛情,十二分熱烈。你們無論功課若何忙迫,最少隔個把月總要來一封信,便幾個字報報平安也好。”
他對兒女常用暱稱、戲稱,稱大女兒思順爲“大寶貝”,二女兒思莊爲“小寶貝”,三女兒思懿爲“司馬懿”,小兒子思禮爲“老白鼻”(baby)。

1906年攝於日本東京,梁啓超(左二)、思順(右一)、思成(左一)和思永(右二)
在子女專業的選擇上,他既考慮學科的發展,又尊重子女的興趣和選擇。如思莊留學美國,因爲國內生物學幾乎是一片空白,梁啓超本希望她學生物學。但思莊學了一段時間後,對生物學不感興趣。他得知後,不僅沒有責罵女兒,反而寫信安慰她,讓她按照興趣選擇自己喜歡的專業。得到父親的支持後,思莊改換了專業,後來成了一代圖書館學家。

晚年梁思莊與女兒吳荔明(北京大學教授)、女婿楊友麒(近現代名人楊度之孫,中國化工信息中心總工程師)
對子女的愛情婚姻,梁啓超也心細入微,如思成與徽因的愛情,就是他有心促成的。徽音是梁啓超的好友林長民之女,是梁啓超先留心觀察看定後,再介紹給兒子,然後由他們自己去交往、決定。
思順和周希哲(馬來西亞華僑,也是梁啓超的學生)的結合也是通過這個方法促成的。這是梁啓超“發明”的方法,對此很是得意,“我覺得我的方法好極了”,“我想這真是理想的婚姻制度”。

梁思順與子
身教重於言傳,學爲人師,行爲世範
儒家學問的核心是修身,目的是指成就人格境界(君子、聖賢)。孔子、孟子、朱熹、王陽明、曾國藩等無不是一代人格典範。梁啓超以這些人物爲榜樣,以他們的修身原則來要求自己,成就了現代君子人格。曾任民國總統的徐世昌稱讚其人格雲:“此公無言不可談,無人不可談,以德性言之,當推海內第一人矣。”
梁啓超注重以自己的精神人格潛移默化地影響子女。他在信中說:“我自己常常感覺要拿自己做青年的人格模範,最少也要不愧做你們姊妹兄弟的模範。我又相信我的孩子們,個個都會受我這種遺傳和教訓,不會因爲環境的困苦或舒服而墮落的。”
1916年,梁啓超與蔡鍔一起討伐袁世凱時,寫有《從軍日記》,目的是以自己的經歷來激勵子女。他對大女兒思順說:“此《記》(即《從軍日記》)無副本,宜寶存之,將來以示諸弟,此汝曹最有力之精神教育也。”所謂“最有力之精神教育”,就是指人格的典範教育,即以自己這一時段的經歷來教導子女如何面臨困境、處理家國大事。

梁啓超寫給梁思順的家
時時春風化雨,偶有當頭棒喝
梁啓超除了藉助自我的經歷爲孩子樹立榜樣和參照以外,還經常就着孩子們的親身經歷,隨機點化,讓他們藉機反省體察。
例如1923年思成、思永在北平遭遇車禍,兩個孩子都受了傷,一家人頗受驚嚇。梁啓超連續寫信告知思順,用了大量篇幅描述車禍前後兄弟倆的相互救助,以及在驚懼之中與父母姐妹的情感牽掛,細緻入微,只是在其中略加點化,說此次能夠“逢凶化吉、履險如夷,真是徼天之幸”;在結尾處輕輕說道“這回小小飛災,狠看出他們弟兄兩個勇敢和肫摯的性質,我狠喜歡”。
思成因車禍骨折,入院治療兩個月,梁啓超要他藉機溫習讀誦《論語》《孟子》,“尤於其中有益修身之文句,細加玩味”。思成原定的出國留學計劃因此事受到影響,梁啓超又開導說:“人生之歷途甚長,所爭決不在一年半月,萬不可因此着急失望,招精神上之萎葨。汝生平處境太順,小挫折正磨練德性之好機會。”

梁啓超與思莊、思忠
因爲思成的未婚妻林徽因與思順產生矛盾,給思成造成很大的心理波動,思成反省自己,“感覺着做錯多少事,便受多少懲罰,非受完了不會轉過來”。梁啓超藉機說了一大段自己理解的佛教“因果業報”和“隨業輪迴”的道理。這幾乎是梁啓超家信中見到的唯一一次系統論述自己的觀念,但也是藉着兒女的自我反省機會適時加以引導,在說完這番道理之後,又不忘加一句:“我的宗教觀、人生觀的根本在此,這些話都是我切實受用的所在。因思成那封信像是看見一點這種真理,所以順便給你們談談。”
梁啓超平時將兒女們當成朋友一般,隨時述說自己的經歷,傾訴情感,平等交流;遇到緊急時刻也會施以當頭棒喝,往往收到奇效。

1934年,梁思寧、梁思懿、梁思禮、梁思達(左起)在天津“飲冰室”前
思忠結交了一個女孩子,梁啓超知道她父親爲人卑劣,瞭解到她也受到家庭的熏習品行不好,因此很怕思忠受其矇蔽,就拿出父親的威嚴,寫了一千多字的信嚴重告誡他。
梁啓超在徐志摩、陸小曼婚禮上轟動一時的發言,則可作爲註腳。徐志摩是梁啓超很看重的弟子,徐志摩對這位老師也非常尊敬,所以請他作證婚人,梁啓超禁不住胡適等人的一再敦請,勉強應允。結果,在盛大的婚禮現場,當着許多社會名流的面,梁啓超毫不留情痛斥二人,最後徐志摩面紅耳赤地乞求:“請老師不要再講下去了,顧全弟子一點顏面吧!”
今天我們怎樣做父親?
梁啓超只活了56歲了,卻留下了4000萬字的著作,此外還有大量革命工作與社會事務。按理說他是最忙的父親,可是,他對九個子女卻傾注了大量的關心和呵護,一個突出的體現,是他給子女們留下成百上千封家書,通過這些家書,他不僅把自己的思想和理念春風化雨的告訴孩子們,還由此成爲孩子們的知心夥伴。如果說,梁氏滿門才俊有什麼“祕訣”,這些可能就是最大的“祕訣”。
如今的母親,常抱怨家庭裏裏父親缺位的“喪偶式育兒”,當然父親們也有苦衷:養家的重任,他們常常承擔了大半。不過,父親們再忙,恐怕也不會比梁啓超當年更忙,壓力再大,恐怕也不會比梁啓超更大(他一大家子十幾二十口人),那麼梁啓超的育兒經驗,今天的父親們是不是也可以吸取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