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承德離宮 避暑山莊
文/東方之音

熱河行宮,皇帝們喚作"離宮",百姓們卻直呼"避暑山莊"。這名字倒也實在,既不故作高深,亦不刻意雅馴,只是道出了它的用處。

我初到承德時,正值盛夏。城裏的人如煮在鍋裏的餃子,個個汗流浹背,面色通紅。偏是那山莊的圍牆外,便覺一陣涼氣襲來,使人精神爲之一振。圍牆是暗紅色的,斑駁處露出些灰白的底色,像是被歲月啃噬過的骨頭。

進門便見一湖,水不甚清,倒映着四周的亭臺樓閣。水面上浮着幾片荷葉,葉邊微黃,顯是秋意已悄然而至。遊人們坐着小船,在湖心打轉,船伕的竹篙一上一下,攪碎了水中的倒影。岸邊的柳樹低垂着枝條,時而輕拂水面,時而隨風搖擺,頗有些百無聊賴的意味。

山莊裏的建築,多仿江南園林。皇帝們大約在紫禁城裏待得膩了,偏要在這塞外之地,造些小巧玲瓏的亭臺,聊以自慰。那"煙雨樓"便是如此,遠看頗似嘉興南湖的那座,近觀卻總覺得少了幾分靈氣。工匠們的手藝自是極好的,只是江南的煙雨,如何能搬到這北地來?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幻夢罷了。

我坐在"水心榭"中,看那湖水被夕陽染成金色。忽然想起乾隆皇帝在此接見馬戛爾尼使團時的情景。那英國人要行單膝跪禮,皇帝卻非要他三跪九叩。兩下里爭執不下,最後還是英使勉強屈了一膝。想來這山莊裏,不知演出過多少這樣的戲碼。皇帝們在此避暑,卻也避不開這天下大勢。

山莊西北角有座"文津閣",藏過《四庫全書》。如今書去樓空,只剩下一塊匾額,寂寞地懸在那裏。偶爾有遊客抬頭望望,便又匆匆走過。那些曾經被精心抄錄的典籍,有的毀於戰火,有的流落他鄉。知識的命運,有時竟不如這磚石建築來得長久。

夜幕降臨,山莊裏的燈次第亮起。現代的電燈裝在仿古的燈籠裏,照得那些建築愈發顯得不倫不類。遊人們漸漸散去,只有幾個本地老人坐在石凳上搖着蒲扇。他們說起幾十年前這裏的樣子,說起文革時被砸毀的佛像,說起改革開放後重修的建築。言語間並無太多感慨,彷彿在談論別人家的事情。

我走出山莊時,回頭望了望那暗紅色的圍牆。它把炎熱擋在外面,把清涼鎖在裏頭。忽然明白,這"避暑"二字,不僅指避開自然的暑熱,更是要避開人世的紛擾。只是這世上,哪有真正的避暑之地呢?連皇帝們都做不到的事,尋常百姓又如何能夠?

山莊依舊,湖水依舊,變的不過是來來往往的人罷了。
2025-06-09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