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詩·屈原：沉江的星火在閃爍

文/東方之音

黃昏時分的汨羅江，水波似鋪着碎金，無聲流淌，彷彿在訴說一個古老而永恆的故事。每逢五月端陽，龍舟競渡，人們便追憶起那個披髮長吟於澤畔的身影——屈原。他雖已沉江兩千多年，然而他的靈魂、他的文字、他的悲憤，卻如不息江水，日夜奔騰在民族的血脈裏。

屈原本爲楚國宗室子弟，少年時即顯露不凡才華。他入仕楚懷王，官拜左徒，深得信任。懷王初年，正是楚國國力強盛之時，屈原懷揣着振興楚國的宏願，內修法度，外聯齊國，希冀以變法圖強，扭轉楚國內政積弊的局面。他伏於燈前，字字推敲，草擬憲令，筆端流瀉着對楚國的無限深情；又奔走於列國之間，脣舌間盡顯外交的智慧。然而變革的雄心卻觸怒了盤根錯節的舊貴族勢力。讒言如毒蛇般鑽進懷王的耳朵，君王的心意開始動搖，終於漸漸疏遠了這位忠心耿耿的臣子。

遭讒見疏之後，屈原被迫離開郢都，開始了漫長流放生涯。他身披薜荔，腰懸長鋏，在沅湘之間踽踽獨行，形單影隻。山野間的香草萋萋，卻無人能懂他內心的悲苦。孤獨、憂憤與對家國的焦灼如藤蔓般纏繞着他，於是那噴薄着血淚的瑰麗篇章——《離騷》誕生了：“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他自比香草美人，在現實的黑夜裏，以文字作舟楫，載着不滅的理想上下求索。隨後《九歌》中神思飛揚，《九章》裏字字泣血，《天問》中叩問宇宙玄黃，楚辭的江河因他而浩瀚奔湧。

楚國國勢終究如西墜殘陽，日益傾頹。當秦將白起攻破郢都的消息傳來，楚國的宗廟化爲焦土，先王的陵寢慘遭踐踏。國破家亡的巨慟如巨石壓碎了屈原最後的精神支柱。他踉蹌行走在汨羅江畔，形容枯槁，行吟不絕，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殘破的山河與失所的子民。漁父偶遇，見他憔悴不堪，問：“何故至於斯？”屈原仰天嘆息：“舉世皆濁我獨清，衆人皆醉我獨醒。”漁父勸他隨波逐流，他決然拒絕，只願懷抱皓皓之白，葬身於江魚之腹中。最終懷抱巨石，毅然縱身投入了汨羅江的萬頃寒波。在那一刻，他並非被黑暗吞噬，而是以最徹底的方式，將生命燃成了一炬照徹千古的星火，刺穿了所有苟且與污濁的迷障。

江水無言，卻永久銘記了那聲沉重的悲鳴。屈原雖死，卻以其生命與文字鑄就了不朽。他的詩章如星辰永懸中天，照亮了華夏精神的幽微之處，那“雖九死其猶未悔”的執着，“路漫漫其修遠兮”的堅韌，早已熔鑄成民族脊樑中一縷不可摧折的青銅光芒。

每逢五月薰風吹起，龍舟爭渡，糉葉飄香，人們以喧騰的鼓點與江上的浪花，呼喚着一個永未沉淪的名字。屈原，這沉入汨羅的清白之魂，早已超越了肉身的湮滅，化作了一種比江水更浩蕩的精神長存。他如沉江的星火，在歷史的深水處依然灼灼燃燒，照見每個後來者內心的幽暗，也映亮着追尋理想的漫漫長路——原來生命最高的完成，恰在無懼墜落的時刻，那靈魂便藉由下墜之勢，升入了永恆的光明之域。

2025-05-31

（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