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大孝子,思想可能有點齷齪
一切都要從一首詩講起。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
貞女貴殉夫,捨生亦如此。
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這首詩名爲《列女操》,也叫《烈女操》。看上去很像愛情故事,梧桐相守終老,鴛鴦白頭到老,但卻不是,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那些男尊女卑的東西,甚至有過之無不及,讚美貞潔烈女隨丈夫殉葬守節,更過分的是還要發誓永遠忠貞於丈夫。
這不就是立貞潔牌坊詩化的表現嗎?能寫出這樣的詩的男人,基本可以斷言,沒一個好東西,當然也包括程朱理學那些所謂的僞君子們。孟郊極可能就是一個齷齪的渣男。
孟郊是個大孝子這是毫無疑問的,他寫下的《遊子吟》家喻戶曉,他把慈母的刻畫很形象,畫面感極強。尤其是千百年來那些北漂、南漂漂泊在外的人們更是感同身受,無論古今。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
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孟郊的孝不僅體現在口頭上,更體現在行動上。在《遊子吟》題下原注:“迎母溧上作。”孟郊溧陽縣尉一上任,就從湖州老家把老母親接了過去侍奉,然後情真意切地寫下《遊子吟》瘋狂感恩。
再說,從孟郊幼小喪父,生活窘迫,全靠母親裴氏撫養他和兩個弟弟,以及裴氏在傳統教育方面都對孟郊產生很大影響。裴氏不亞於孟子的母親,老母的傳統教育,能夠讓孟郊做到“首孝悌,次謹信”,而且富人往往“爲富不仁”不像窮苦人家更重親情。所以孟郊會依老母之言行事,不會忤逆,便能做到孝。
母親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孟郊就去遊歷四方。孟郊還寫過一首關於遊子的詩:
萱草生堂階,遊子行天涯。
慈親倚堂門,不見萱草花。
在《博物志》中有記載:“萱草,食之令人好歡樂,忘憂思,故曰忘憂草。”萱草就是忘憂草,古時候,孩子遠行前,會在庭院種萱草,希望減輕母親對自己的掛念。這也是孟郊孝順的註腳。
而且相傳,孟郊每次出去一段時間,必然要回家看看老母。這一點上,孟郊是最難能可貴的,正所謂“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大孝子孟郊深受傳統思想教育,而且老母出身河東裴氏名門望族,是個有教育傳統、朝朝出宰相的家族,所以孟郊走的就是老母親規劃好的一條路——讀書考科舉,尋求仕途發達,光宗耀祖。
三十歲之前,孟郊曾隱居嵩山,耕讀自勵,奈何時運不濟。
他在《嘆命》詩中自嘲:
三十年來命,惟藏一卦中。
題詩還怨易,問易蒙復蒙。
本望文字達,今因文字窮。
影孤別離月,衣破道路風。
歸去不自息,耕耘成楚農。
可知三十歲時孟郊仍窮困潦倒,仕途未達,唯耕讀以待轉機。
直到貞元七年(791年),孟郊四十一歲,纔在故鄉湖州舉鄉貢進士。唐朝科舉制度,官方學校畢業生可以直接參加省試。非官方學校畢業書生需要通過州試,成爲“鄉貢”舉子,再參加省試。
然而,貞元八年(792年)第一次參加長安省試,就落第了。
貞元九年(793年),四十三歲的孟郊再應進士試,再下第。
貞元十二年(796年),孟郊四十六歲,奉老母指示第三次赴長安應試,終於及第。
四十六歲的孟郊考中進士,極大可能是韓愈起的作用。畢竟唐朝是科舉的天下,科舉是人脈的天下。沒有韓愈對他的褒獎與提攜,孟郊估計再考幾次也中不了進士。比孟郊小十幾歲的韓愈在《醉留東野》一詩中極力推崇孟郊。他說:
昔年因讀李白杜甫詩,長恨二人不相從。
吾與東野生並世,如何復躡二子蹤。
東野不得官,白首誇龍鍾。
韓子稍奸黠,自慚青蒿倚長松。
低頭拜東野,原得終始如駏蛩。
東野不回頭,有如寸筳撞巨鍾。
吾願身爲雲,東野變爲龍。
四方上下逐東野,雖有離別無由逢?
韓愈把孟郊抬得很高很高。包括後來給孟郊寫墓誌銘。請韓愈寫墓誌銘在當時屬於高消費,可見韓愈對孟郊的看重。當然,七分努力,三分運氣,一分貴人扶持。或許孟郊確實有才,韓愈只是在一個合適的時機,恰到好處的助推了孟郊一把。
即使孟郊有才,但有些地方還是顯得有些齷齪,孟郊在進士及第後,得意洋洋地揮筆寫下了一首《登第後》的詩: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這首詩已經被廣爲流傳,“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高中進士激動正常值得慶祝,但很多人可能不理解這長安花是什麼,以爲就是簡單的理解長安城中的花朵,其實,有一種說法認爲長安花就是長安城中的妓女。
唐朝讀書人以狎妓蓄妓爲時尚,算是風流才子。比李白還狂野的王翰家裏“櫪多名馬,家有妓樂”,還常常“發言立意,自比王侯”。大詩人白居易“十載春啼變鶯舌,三嫌老醜換蛾眉”,即使自己年歲不小了還蓄養衆多藝妓,動不動還要換批年輕貌美的。寫下“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有十年以上逛青樓經驗的杜牧也算是狎妓高手,各種例子比比皆是。
而且長安城平康坊就有專門爲新中科舉的讀書人服務的青樓,況且孟郊當時可能還是單身漢。
很難想象,一個窮困潦倒奮鬥多年的老男人剛考中進士,就馬上想跑進青樓裏,縱情賞遍長安城所有的失足女,這種反差把虛僞的號稱儒家弟子的文人醜態表現的一覽無餘,更何況是一個油膩的中年大叔老光棍。
也許有人會反對說,按照唐制進士考試在秋季舉行,發榜則在次年春天。春天放榜,不已是百花齊發、爭奇鬥豔,騎着高頭駿馬帶着大紅花大步流星地看盡長安的花,這有什麼不對?
這是可能是現代人的誤解,唐朝進士放榜的日子一般在正月到三月之間,去過西安(長安)應該知道,正月的西安還是大雪紛飛,三月也纔剛剛解凍。從氣象學角度看,西安一般是三月十五日後才入春(氣象學意義上的春天),此時還有可能出現“倒春寒”。所以,科舉放榜當天哪有什麼花可看呢?頂多看看花芽。
再說長安道車水馬龍,遊人衆多,詩人怎能策馬疾馳?偌大的長安城,如果春花無數,詩人又怎能一日看盡?
這首《登科後》明顯是孟郊自己把自己出賣了。
當然,即使長安花就是指長安城中的花卉,辛文房《唐才子傳》言孟郊“氣度窘促”仕途不長遠,《唐詩紀事》也說“一日之間,花即看盡,何其速也。果不達。”評價其思想境界氣度都顯低級逼仄。
渣男往往會遇到忠貞的女子。孟郊也算一例吧。孟郊窮困得很痛苦,如其詩:
食薺腸亦苦,強歌聲無歡。
出門即有礙,誰謂天地寬。
《贈別崔純亮》(節選)
雖然孟郊生活苦不堪言,但不妨礙自己有一套愛情觀。
心心復心心,結愛務在深。
一度欲離別,千回結衣襟。
結妾獨守志,結君早歸意。
始知結衣裳,不如結心腸。
坐結行亦結,結盡百年月。
《結愛》
百年好合,永結同心,白頭偕老,廝守終生,這就是孟郊的愛情觀。
雖然孟郊窮,但卻不缺老婆。原因可能是他的《烈女操》的貞潔烈女觀,也可能是他的《結愛》很正的愛情觀,這兩都能忽悠姑娘。
據說,他有過兩任妻子。第一任妻子娶於何時並沒明確記載,她爲孟郊產下一子後不久便亡故,留下的孩子也早夭了。第二位妻子鄭氏續娶於孟郊初入仕途當溧陽縣尉時,年輕的鄭氏一連爲孟郊生育了三個兒子。這三個孩子也沒能保全。
正如他的墓誌銘所寫“無子,其配鄭氏以告,愈走位哭,且召張籍會哭”。
孟郊去世時沒孩子,妻子鄭氏奔走找韓愈等報喪,韓愈與樊宗師爲之經營後事,葬於洛陽東郊孟氏墓地,張籍提議私諡爲貞曜先生。
想必是孟郊很正的愛情觀,打敗了貞潔烈女觀,才讓他的妻子不離不棄,使自己得以善終的吧。
作者:張建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