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寶知音
中央廣播電視總檯著名主持人任志宏獻聲解讀,聆聽國寶背後的文明故事。
傳統二十四節氣中,唯有這樣一個日子具有“雙重身份”:
它不僅是節氣,更是節日。它便是清明。
早在先秦時期,“氣清景明、萬物皆顯”的清明,就被古人視作春季深入的信號,是指導農耕生產的風向標。隨着時間的推移,大約從唐代起,清明逐漸開始集寒食“禁火、冷食、祭祀”,以及農曆3月上巳“踏青、祓禊”等習俗於一身,進而完成了從節氣到節日的“升級”。而在這一路流傳演變過程當中,祭掃傳統覆蓋下的“思時之敬”,成爲了清明節最重要的人文精神核心。清明,一邊是草長鶯飛、綠意盎然的清朗明媚;另一邊又因離別帶來的追憶與思念,染上了淺淺憂傷。消逝和生機,這兩個看似對立的詞,卻因爲清明的到來而有了銜接、過渡和呼應……這一天,果真是一年之中最爲適合用來暢想、領悟“生命力”的時刻!本期,我們不妨以兩件唐代長沙窯詩文瓷器爲主角,在走進當年那些離愁別緒的同時,嘗試尋找對“重逢”的共情。長沙博物館藏唐代“寒食元無火”瓷壺,其上題詩描述的正是唐人於寒食節祭拜的情境——
“寒食元無火,青松自有煙;鳥啼新上柳,人拜古墳前。”
唐 長沙窯青釉褐彩“寒食元無火”詩詞壺 長沙博物館藏這件瓷壺系國家一級文物。其行書詩文揮灑自如,一氣呵成之感與字裏行間的錯落排布恰到好處、相得益彰,整體矯健奔放、神韻靈動,且又不失章法。據長沙博物館副館長張海軍介紹,上世紀50年代初,考古人員在湖南長沙發現了不少唐代墓葬,出土了一批釉下彩繪和裝飾有唐代詩文的瓷器,但一時難以確定它們出自哪個窯口。直到1956年,專家的一次偶然發現,才讓這批瓷器找到了自己的“孃家”——位於長沙市望城縣銅官鎮瓦渣坪一帶。1978年12月,長沙市文化局文物組爲配合農田建設,對長沙窯窯址區進行了發掘清理,出土了大批精美的瓷器。這批瓷器沉睡地下已有千餘年之久,歷經風雨無數、躲過劫難多番,如今能在長沙博物館與世人再次相見,並且仍保留着較爲清晰的唐人手跡,殊爲難得。以詩文飾瓷是長沙窯裝飾手法的一大特色,開創了詩詞裝飾瓷器的先河。
值得一說的是,長沙博物館藏這批長沙窯瓷器,當中不少詩文是未見於《全唐詩》收錄的,“寒食元無火”瓷壺就是其中之一。
“草根”也好,正統也罷,爲什麼中國詩詞會如此浪漫?生死是離別,在車馬郵皆慢的往昔,相隔千山萬水難以再見亦是離別。訴說離情,長沙博物館藏另一件唐代長沙銅官窯青釉詩文盤則更顯意境深遠。這件瓷盤高4.2釐米、盤口直徑14.4釐米,同爲國家一級文物。其圓脣、敞口、折腹、圈足,施釉不及底盤、心無釉、多彩,盤心以褐彩楷書寫四句唐詩:“鳥飛平無近遠,人隨流水東西。白雲千里萬里,明月前溪後溪。”
唐 青釉褐彩“鳥飛平無近遠”詩文瓷盤 長沙博物館藏據悉,從長沙窯發掘出土的帶詩文器物,其詩文以五言居多,極少數爲六言或七言。而此件“鳥飛平無近遠”詩文瓷盤,恰好是這極少數中的範例。
這首詩出自唐代著名詩人劉長卿的《苕溪酬耿別後見寄》,是作者遭到朝中權臣誣陷、被貶爲睦州司馬時所作。
詩的大意是:鳥在平闊的原野上由近及遠地飛翔,人隨流水一般各奔東西;願白雲、明月滿載思念之情,隨溪水帶到千里之外的友人身邊。
無論是“鳥啼新上柳,人拜古墳前”的慎遠鄭重,還是“白雲千里萬里,明月前溪後溪”的恬淡平和,文物所營造刻畫的意境,都爲我們指出了一個關鍵字——望。

“望”,始見於商代甲骨文,其字形很像一人站立土堆上、張大眼睛看向遠方的樣子。“望”的本意爲抬頭看向遠處、高處;後引申爲期待、希望。《說文解字·亡部》中提到:“望,出亡在外,望其還也。”“望”還用來表示滿月。所謂望日,即月圓之日,通常爲農曆每月的十五日或十六日。既然是“望”,那就意味着距離的存在;而這個距離,既可以源於實際,也可以發乎想象。從南到北、從山到雲;從冬到春、從過往到將來……極目遠眺,來自於憧憬的發出者;目光落地,那一端是所思、所念、所想、所願。講究意蘊、內斂含蓄,這是中國式情感表達的特質。於是我們便不難理解,爲何即便是面對不復相見的離別阻隔,詩詞中也難見大悲大慟的直白,反而常常是託物言情、物我相融的婉轉入目。寫到這裏,筆者不禁想到那句著名的: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注意到了嗎,引號中的這八個字兩兩相對、字字珠璣。它們的排列組合展現出了一個簡樸又精深的中國傳統哲學觀:縱然凡事皆有兩面性,但別忘了,唯有陰陽合方得萬物生;因相對而相望,所以纔會成就“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之佳話永傳。作爲思想的承載、標記與延伸,文字力透紙背,悄無聲息卻奇妙無比。不由得再次聯想到當下之清明時節,一半是自然萌動的詩意,另一半是追憶逝去的憂思……或許,離別並不意味着某種聯結的終結;跳出時間與空間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