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趙和他的中國公學丨文匯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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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幾年在愛好文史的於老師介紹下,我認識了趙老師。一位高高大大的長者,年近80歲,退休前是中學教師,教語文,說起話來嗓音亮堂,一如在課堂上爲同學們講課一般。退休後在家裏種花草、外邊看風景,日子過得自在悠閒。我和他見面有限,最近於老師約了幾位熟識的朋友小聚才又遇見。我稱呼他趙老師,他對我說了兩句話,第一句:“喊老趙,喊老趙,大家現在都這麼喊。”第二句:“我前幾年在《文匯報》上看你寫的中國公學,阿拉爺是在中國公學讀書的。”這讓我十分驚喜。他說他父親和他說過一些過去的故事。他認爲有的是他父親的經歷,有的是老人家的聽聞,可我覺得都是中國公學的故事,都愛聽。

中國公學校門(今寶山區海濱五、六、七、八村所在地)

老趙的父親老老趙自小生活在吳淞鎮的桂枝路上,家裏開小店賣雜貨。那時候吳淞老街的市面繁華熱鬧,賣米賣布磨豆腐,打魚打鐵開飯館,苦日子裏都會帶着甜。老老趙是1930年秋進的中國公學文理學院,他的宿舍在學校後邊,宿舍門口有棵高高大大的梧桐樹。一間能住四人的寢室住了三人:老老趙、小劉和小羅。小劉是廣東人,喜歡音樂,會吹笛子,“老趙,明天要考系(試)了,怎麼辦?”每到考試前夕,小劉便用帶着廣東腔的國語和老老趙抱怨。湖南人小羅有點土,每天早起吵吵鬧鬧地讀英文,老老趙不怎麼喜歡他,嫌他煩。

逢到週末,尤其晚上,老老趙常趁小劉、小羅外出,邀吳淞的好夥伴小王、小許、小丁,聚集在他的寢室玩,喫花生、嗑瓜子。不過他們有個壞習慣,喫完了花生、瓜子不知道收拾,狼藉了一地的殼,害得小劉、小羅回來後總得打掃一番。某個星期日,幾位好夥伴又來到他的寢室,幾人關起房門,老老趙突然發現門背後貼了張紙,用毛筆字寫了首詩:“君勿棄殼,君竟棄殼;棄殼滿地,當奈君何?”

“這是誰寫的?罵我們亂丟殼呢。”夥伴說。“這詩仿古詩寫的,寫得不錯,古詩寫的是‘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當奈公何’,” 老老趙說,“這一定是土裏土氣的小羅寫的,那廣東佬小劉寫不出這樣好的字來。”

到底在生活上妨害了別人,老老趙心裏過意不去,他找到小羅,向他道了歉。自此老老趙與小羅成了摯友,閒聊中知道小羅喜歡文學,考中國公學是衝着沈從文,未曾想進了學校,沈從文卻已經去了青島大學。

張兆和當時讀中國公學英文系,她是校籃球隊隊長,還是話劇社社長,是大家眼裏多才多藝的校花“黑牡丹”。老老趙曾經頗爲得意地對老趙說,他和張兆和一起演過話劇《梅羅香》,但說了兩三次後,有一次說漏了嘴,原來和張兆和演話劇的另有其人,是一位樊姓學長,而老老趙只是見過她,而且沒敢和她打招呼。

中國公學教學樓(正面)

老老趙入中國公學時,校長鬍適、副校長楊亮功已雙雙辭職。1931年初學校鬧風潮,接替校長的是邵力子,副校長是朱經農,但大部分同學們對邵力子十分排斥,對朱經農卻十分尊敬。老老趙在大禮堂聽過朱經農的講演,叫大家要有遠大的眼光、宏偉的抱負,對世界各種問題作廣泛的研究。老老趙說他是個儒雅的讀書人的樣子,他的同學則說朱校長言辭簡潔,段落分明,一次講演好像讀了一篇文章,是個講話的天才。不過到了這年6月,朱經農便也辭職了。

去年很巧,我偶得一封朱經農的書信,正是1931年他遞給中國公學校董會的辭職信:

敬啓者:經農不才,猥承校長推薦,使襄理校政,復蒙貴會不棄,加以錄用,半載以來,汲深綆短,成績毫無,有負妄託,萬分慚怍。向老母自先兄逝世,遷居南京以後,即以水土不服,時嬰疾病,經農奉侍無狀,實深心疚。現擬剋日奉母北遷,俾得療養。所有副校長一職,□難兼顧,用特瀝陳下情,懇求准予辭職,並另聘賢能,迅予接替,於公於私,均所銘感。此上

中國公學校董會諸先生臺鑒

朱經農謹上 六月二十日

原本朱經農欲將校董職務一起辭去,經了胡適的勸說,暫時保留了下來。辭職信裏說到“奉母北遷”,多半是託辭,因爲1931年就職副校長時,他在2月24日給胡適的信中說:“個人損失甚大,經濟方面精神方面均感痛苦,然我不來,則中公更無辦法。”辭職前的5月3日又寫信給胡適說:“在我只是犧牲自己,來作緩衝。但這種喫力不討好的事,做得非常之苦。下學期我要走了。”接着5月10日對胡適說:“我在中公至多一星期,等他入了常軌,我就要走。”看來朱經農在任職期間有着諸多失意。但他對學校的感情是深厚的,他和胡適是早年中國公學高等預科甲班的同學,1907年年終,他各門學科平均考了81分,成爲班裏的最優等生,比獲得優等生的同學任鴻雋高出4分。胡適用的是學名胡洪騂,那次沒有及格,平均僅26分,不過這倒不能說胡適成績差,緣由那年六七月間他的腳氣病復發,按他的話說,徽州人在上海得了腳氣病,是必須回家鄉的,而後在母親身旁住了兩個多月。1908年大多數同學退學組織了中國新公學,朱經農被選爲新公學幹事。新公學的歷史只一年多,辦學期間由於缺少經費,常常付不出房租和日常花銷,甚至要靠同學湊錢。朱經農有回覺得學校瀕臨絕境,爲此憂慮過度,精神失常地一路走到徐家彙,跳進一條小河,幸有路人相救,才保住性命。

中國公學丁未年終各班學生試驗分數冊

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中國公學被炸,大多數同學離開了上海,老老趙與小部分同學隨學校轉移去了辣斐德路(今復興中路)繼續上課。學校維持異常艱難,到這年暑假決定停辦了,給每位同學發了一張修業證明書,老老趙拿着這張證明書回到吳淞,經了親戚介紹,教書去了。

作者丨唐吉慧

編輯丨吳澤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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