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大衆化旅遊的全面興起，始於1999年黃金週制度的實施。改革開放之前，以及改革開放之初，我國旅遊業的主要任務是服務外事接待和入境旅遊，國內旅遊需求比較薄弱。1998年遇到亞洲金融危機，爲激發國內消費市場，1999年五一實行放假7天的長假制度，被稱爲旅遊黃金週。經過改革開放20多年的發展，人民收入水平不斷提高，隨着黃金週的出現，旅遊消費能力瞬間被釋放出來。黃金週不僅極大地刺激了消費，而且極大地激發了人們的旅遊意識，旅遊業很快進入了大衆化、規模化的階段，旅遊產業也開始受到全社會的廣泛重視，並被國家確定爲新的經濟增長點，我國旅遊業開啓了國內旅遊和入境旅遊兩個市場協調發展的新局面。

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爲核心的黨中央高度重視旅遊業的發展。在新發展理念的指引下，旅遊業從高速發展躍升到高質量發展的新時代。習近平總書記對旅遊工作作出重要指示指出：“旅遊業從小到大、由弱漸強，日益成爲新興的戰略性支柱產業和具有顯著時代特徵的民生產業、幸福產業。”“加快建設旅遊強國，讓旅遊業更好服務美好生活、促進經濟發展、構築精神家園、展示中國形象、增進文明互鑑。”目前，旅遊業已經成爲推進中國式現代化和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有效抓手和有生力量。

任何事物發展都是歷史與邏輯的統一。回顧旅遊工作經歷和旅遊業發展演進，有些實踐與認知對於當下及未來旅遊業發展，仍然具有啓示。

從“支柱產業”到“戰略支撐”：旅遊業必須深度嵌入國家發展全局

我們常說要“跳出旅遊看旅遊”，就是要從國家發展全局審視旅遊業的定位與價值，這也預示着旅遊業必然從單一產業功能向國家戰略支撐角色轉變。回顧數十年的發展，旅遊業定位歷經“新的經濟增長點”“戰略性支柱產業”到“旅遊強國”戰略目標的演進，每一步都與國家發展階段同頻共振。

1999年，黃金週制度在亞洲金融危機背景下出臺，激發了大衆旅遊熱情，達到了經濟平穩增長的目的。2009年，國家將旅遊業定位爲戰略性支柱產業與現代服務業，同步推進海南國際旅遊島建設，賦予行業應對全球經濟危機、穩增長促消費的重要使命。2018年，原文化部與原國家旅遊局合併組建文化和旅遊部，這並非簡單的機構調整，而是標誌着旅遊業從經濟層面向文化與精神層面深度拓展，邁入文旅融合支撐文化自信的新階段。2024年5月17日召開的全國旅遊發展大會，將旅遊業在戰略性支柱產業的基礎上，進一步定義爲民生產業、幸福產業，明確提出“服務美好生活、促進經濟發展、構築精神家園、展示中國形象、增進文明互鑑”的五項使命任務，使其超越傳統產業範疇，成爲展示國家形象、促進文明交流、增強文化軟實力的戰略平臺。

在中國式現代化進程中，“人口規模巨大的現代化”“全體人民共同富裕的現代化”“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調的現代化”“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現代化”“走和平發展道路的現代化”這五大特徵，與旅遊業五項使命任務高度契合。這要求旅遊業必須主動融入中國式現代化整體佈局，在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推動共同富裕、繁榮社會主義文化、建設生態文明、服務國家外交大局等方面發揮不可替代的戰略支撐作用，實現產業壯大與大國崛起、人民幸福的同頻共振。

從“政府主導”到“有爲政府+有效市場+社會協同”：旅遊業必須提升治理能力的現代化

過去，“政府主導、政策激勵”被視爲旅遊業發展的關鍵法寶。由於旅遊業綜合性強、關聯度高，涉及領域廣泛，諸多問題需依靠黨委、政府統籌協調才能解決，這也正是行業內“小馬拉大車”說法的由來。在規劃編制、基礎設施建設、供求調節、市場監管、政策創新等關鍵領域，政府的強力推動與協調始終發揮着核心作用，這也是我國特定發展階段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制度優勢體現。

隨着我國經濟從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發展模式從“趕超型”轉向“創新驅動型”，單純的“政府主導”已難以適應複雜的市場環境與多樣化的民生需求，旅遊業治理體系亟須向現代化升級，核心是構建“有爲政府、有效市場、社會協同”的良性格局。

“有爲政府”聚焦定方向、優環境、強監管、補短板：通過5A級旅遊景區、國家級旅遊度假區等品牌建設調動地方積極性；牽頭完善入境旅遊服務體系，提升簽證、退稅、住宿、交通等便利化水平；在應對疫情衝擊、規範市場秩序、保護生態環境、保障遊客權益等方面主動作爲，同時尊重市場規律，減少對微觀經濟活動的直接干預。

“有效市場”強調充分發揮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旅遊業的核心競爭力源於產品與服務質量，需通過破除市場壁壘、構建公平競爭環境，激發國企、民企、外企等各類市場主體的創新活力，讓價格、競爭、供求機制在旅遊要素配置中起主導作用。

還應注重“社會協同”的重要性，而且這一作用日益凸顯。行業協會、社區組織、媒體、智庫、志願者及廣大遊客共同構成旅遊業發展的社會生態：鄉村旅遊離不開村民參與和社區治理，文明旅遊需要公衆自覺與監督，行業標準制定依賴協會專業力量，目的地口碑傳播離不開媒體助力。未來旅遊治理需搭建多元平臺，健全參與機制，引導社會力量有序參與，形成共建共治共享的治理共同體，爲行業高質量發展提供製度保障。

從“被動賦能”到“主動引領”：旅遊業必須重構產業生態與發展格局

長期以來，旅遊業多以“配角”身份存在，通過“農業+旅遊”“工業+旅遊”等“+旅遊”模式爲其他產業賦能，提升附加值。這一模式在行業發展初期，爲產業壯大、外延拓展提供了有效路徑，但也使旅遊處於從屬地位，其滿足精神文化需求、塑造生活方式、提升幸福感的核心人文價值未能充分彰顯。

隨着我國社會主要矛盾轉化爲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旅遊的本質屬性正從“經濟性”向“生活性”“人文性”迴歸，成爲大衆追求美好生活、實現自我發展的日常方式。這要求旅遊業必須從“被動賦能”轉向“主動引領”，重塑在產業生態中的核心地位。

“主動引領”意味着旅遊不再是其他產業的“附着物”，而是成爲整合資源、創造場景、定義價值、拉動消費、重塑空間的“發動機”與“組織者”，通過創造新需求、新體驗，反向牽引相關產業升級與區域發展。例如，四川巴中突破傳統農業侷限，以“旅遊農業”思維整合特色物產、技術與文化，打造專屬旅遊商品，實現從“農業爲旅遊供資源”到“旅遊爲農業創品牌”的轉變；西安、洛陽深度挖掘盛唐文化，通過沉浸式體驗、漢服經濟等形式，不僅激活旅遊市場，更重塑城市品牌氣質，吸引人才與資本集聚，引領城市更新與文化復興。

此外，引領作用還體現在綠色發展領域。優美生態環境是核心旅遊吸引物，這倒逼旅遊項目規劃、建設、運營全過程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引領區域走向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發展道路。未來，旅遊業需以創造美好生活體驗爲核心，通過價值引領、需求牽引、場景創造，重構與農業、工業、文化、體育、康養、科技等產業的關係，從產業鏈“配套環節”升級爲“價值樞紐”與“生態核心”，實現發展格局的全面重塑。

從“技術應用”到“培育新質生產力”：旅遊業必須注入數智化發展新動能

創新是旅遊業發展的永恆動力。過去，旅遊創新多集中於營銷手段、產品形式或單一技術應用，如早期的網絡預訂、移動支付、景區智慧導覽等，雖提升了效率，但仍屬傳統生產工具的改良範疇。面對高質量發展要求，旅遊業亟須培育以數字化、智能化爲核心的新質生產力。這不僅是技術升級，更是生產要素、產業組織與發展模式的深刻變革。

培育新質生產力，首先要推動數據成爲關鍵生產要素。傳統旅遊業依賴自然資源、土地、資本與勞動力，未來，遊客行爲、偏好、消費數據及目的地資源、運營數據等將成爲核心資產。需打破“數據孤島”，構建覆蓋“喫住行遊購娛”全鏈條的行業數據底座，通過數據挖掘分析實現精準營銷、產品創新、流程優化與科學決策，推動行業從“經驗驅動”轉向“數據驅動”。

其次要推動人工智能從“工具應用”走向“能力構建”。當前AI在旅遊領域的應用多侷限於智能客服、人臉識別等單點環節，未來需構建覆蓋行程規劃、沉浸式體驗生成、服務質量監控預警、目的地智慧治理、行業風險預測等全流程的AI賦能體系，系統性提升行業數據治理、算法研發應用、人機協同等核心能力，讓AI成爲提升勞動生產率與服務品質的核心引擎。

最後要圍繞新需求，以科技創新催生新業態、新模式。除現有無人機配送、哈爾濱冰雪大世界儲冰技術、療愈旅遊外，未來在VR/AR沉浸式文旅場景、區塊鏈文旅數字資產交易、低碳零碳旅遊技術、銀髮羣體智能康養旅居等領域，仍有廣闊創新空間。尤其“技能型旅遊”（如潛水、滑雪、荒野生存等）的興起，將帶動高端旅遊裝備研發製造與培訓產業發展，成爲新質生產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當前，培育新質生產力還面臨人才短缺挑戰。高校需加強數智技術、產品設計、運營管理等跨領域複合型人才培養，行業企業應深化與職業院校、培訓機構的合作，建立終身職業技能培訓體系。唯有築牢人才根基，旅遊業才能緊抓數智化機遇，真正形成以創新爲主導的新質生產力。

從“業態疊加”到“生態共生”：旅遊業必須開闢融合發展無限空間

融合發展是旅遊業的天然屬性，但過去多表現爲“業態疊加”，即旅遊業與其他產業簡單拼接，形成農業觀光園、工業旅遊點等形式，耦合度不深，呈現“形合而神不合”的狀態。未來，融合發展需邁向“生態共生”“產業共融”的更高層次，通過價值共鳴、要素互通、流程再造、利益共享，形成相互依存、協同進化的有機生態系統，實現“旅遊+”的增值效應。

“生態共生”的核心是打破產業邊界，在交叉領域培育全新產業形態與價值網絡。當前興起的“體育+旅遊”“交通+旅遊”“康養+旅遊”等均是優秀雛形：“村超”“村BA”之所以引爆旅遊，並非單純“體育比賽+觀衆”的組合，而是根植社區文化，融合民俗、美食、社交、娛樂等元素，形成全民參與、情感聯結的綜合性文化生態事件。貴州花江峽谷大橋等“橋旅融合”並非簡單增設觀景臺，而是將橋樑工程奇觀、地理景觀、極限運動、休閒消費融爲一體，重新定義了交通基礎設施的價值。

文旅融合是生態共生的核心範例。它不再是“文化供內容、旅遊帶客流”的簡單合作，而是要求從規劃階段便實現文化保護傳承、藝術創作、公共文化服務與旅遊產品開發、線路設計、品牌營銷的深度融合，最終打造“文化即旅遊、旅遊即生活”的沉浸式環境，讓遊客在體驗中感知文化，讓文化在流動中煥發新生。

未來，旅遊業與教育、科技、時尚、環保等領域的融合將更加深入：研學旅遊實現教育與旅遊的深度綁定，科技旅遊讓遊客近距離體驗前沿技術，時尚旅遊與時裝週、設計展聯動，碳匯旅遊助力生態補償與低碳生活推廣。每一次深度融合都將拓展旅遊邊界，創造新消費場景與經濟增長點。

實現真正的生態共生，需創新體制機制，搭建跨產業合作平臺，建立利益聯結與分配機制，鼓勵跨界人才流動，培育一批善於整合資源的“旅遊生態運營商”。唯有如此，旅遊業才能持續開闢融合發展的無限藍海，在服務國家大局與滿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中實現可持續發展。

回顧過往，展望未來，行業發展的關鍵在於把握趨勢、主動變革。從戰略支撐的定位升級到現代治理體系的構建，從產業生態的重塑到新質生產力的培育，再到融合共生的深度拓展，以上認識或許能爲旅遊強國建設提供些許參考。

（作者系原國家旅遊局黨組副書記、副局長王志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