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孩子

夏日的太陽，是一朵不凋零的夏花。

已有許久未曾去關心蟬音。海島的清晨，太陽很晃眼，連電風扇吹出的風也是熱的。75歲的母親坐在藤椅上，搖着蒲扇，額上儘管沁着汗珠，卻不願開空調。我便說：“不如去七頂山走走？”母親起初不肯，說是怕熱怕累。我說：“山上涼快，又有樹蔭，總比悶在家裏強。”她躊躇半晌，終於應了。

七頂山，是我們家門口的一座山，位於浙江寧波大榭島。它是東海邊的一顆明珠，是大自然賦予的綠色寶藏。七峯連綿，其中六峯簇擁主峯如衆星捧月，因此得名。這裏四季如畫，空氣清新宜人。在改造的觀景臺上，遊客們憑欄遠眺，可以欣賞到碧海與青山在天際交融。而七頂山遊步道，憑藉着紅色文化、櫻花之谷和天然氧吧這些特色，吸引着絡繹不絕的遊客前來打卡。

出了小區北門，沒走幾步，七頂山就近在眼前了。出門時，太陽已經爬到半山腰。小區周邊的月季，在烈日下依舊開得燦爛奪目。白天的海島是一個明快多彩的天地。迎面而來的海風裏，裹挾着淡淡的鹹腥味。在這裏，滿眼都是綠色與海水的顏色。微風輕拂，像是調皮的孩子，一會兒扯扯我的袖口，一會兒拽拽我的褲腳。母親不喜歡戴遮陽帽，花白的短髮被海風吹得凌亂，可她卻毫不在意，只是眯起眼睛，靜靜地望向遠方。

山腳下，一條悠長的步行道蜿蜒而上。抬頭看去，國防部原部長張愛萍將軍曾親筆題的“渡海第一仗”幾個大字，金光閃閃，格外顯眼。遊步道的入口在大榭影劇院旁，上山道路平坦開闊，旁邊都有扶欄。因爲不是週末，所以人不是很多。半山腰的淡水坑水庫是意外之喜。水庫四周是新修的遊步道，高處建了一個觀景亭，水上建了一座玻璃棧橋。要是不想太累，走到這兒就可以欣賞美景，不必非得登頂。當然，若能登上山頂海拔333.9米的觀光平臺，大榭島風光更是一覽無餘。

在夏日探訪大榭島的七頂山，更是別有一番樂趣。夏天的櫻花谷是一片清涼的世界。這裏的陽光是橙子的味道，並且帶着檸檬的清新，斑駁的樹影灑落在地上，像是一幅天然的水墨畫。穿行於密林之間，腳下踩着經年累月堆積的鬆軟落葉，每一次落腳都帶着小心翼翼地試探。沿途的植被越來越茂密，偶爾在草叢深處能看到幾株零星的杜鵑花，格外奪目。我牽起母親的手，就像她小時候牽我的手一樣。海島慢，慢得隔絕了陸地的喧囂；山色靜，靜得只餘下自己的心跳。

越往山的深處走，越覺得幽深。頭頂枝葉交錯成天然的遮陽傘，陽光只能透過縫隙灑下點點金斑，蟬鳴聲從四面八方湧來。山路平緩，母親卻已走得氣息微促，一步一個階梯往上挪。我們稍稍休整一會兒，繼續向山頂攀登。沿途一路皆景，吸引我不時地駐足拍照。山風掠過樹梢，帶着松針的清苦與泥土的芬芳，裹挾着涼意鑽進衣領，暑熱瞬間消散大半。

走走停停間，母親顯出幾分倦意。考慮到母親腿腳不適，行至半山腰時，我對母親說：今天到此爲止，我們秋後再來。下山時，我們選了另一條路。在一望無際的醉人綠意裏，散落着大片野菊花。遠遠望去，像縮小版的向日葵花。母親在一叢野菊花前停下，小心地摘了幾朵，說要帶回去插在瓶裏。“前幾年這時候，你爸還能自己上山呢”，母親忽然說道，我沒接話。父親的膝蓋患有骨質增生，當年手術還算成功。如今舊疾復發，走路已需拄拐。看着母親的身影，又多看了幾眼她蹣跚的腳步，忽然想起這身影我已經看了50多年。

到家時，父親正給陽臺的綠蘿澆水。母親把野菊花插進玻璃瓶，擺在飯桌上。那幾朵小黃花在陽光中顯得格外明亮，彷彿把七頂山的風、樹影和蟬鳴帶回了家。何其美妙，七頂山的夏天是動人且悅耳的。看來，我真是山的孩子。（作者：陳紅；編輯：楊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