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色入詩來
《淮南子》有言:“百川異源,而皆歸於海。”去年盛夏,踏足廣西北海的剎那,潮溼的海風便以海濱城市特有的鮮活與不羈,將我攬入懷中。

抵達時已是晚上,我們入住在僑港沙灘附近,乘興想去看看夜海。穿過僑港風情街,夜色在海風的吹拂下浸染開來,僑港沙灘守護着一場溫柔的夢境——月華傾落,碎作萬千銀鱗,隨潮起潮落明滅;浪語呢喃,恰似《詩經》中“關關雎鳩”的溫柔。細沙被潮水拖拽時發出的簌簌聲,就像蠶兒在啃食桑葉。偶有寄居蟹拖着螺殼跑過,留下銀線般的痕跡,又被後浪輕輕抹勻。我索性脫了涼鞋,赤腳踏在沙灘上,細膩的沙粒從我的腳趾縫裏緩緩滑過,帶來酥麻的觸感。更遠些的海面浮着幽藍的磷光,隨波晃動時就像被誰撒了一把碎鑽。不遠處燒烤攤的煙火氣裏,混着烤魷魚時吱吱冒油的聲響,與浪濤的嘩嘩聲疊成二重奏。突然,嘭的一聲脆響劃破夜空,一團金色的煙花在沙灘上空炸開,光雨簌簌墜落,將整片海面都染成了流動的琉璃。這樣的初見,讓我的心裏溢滿期待,這座沙灘在晨光中又會呈現怎樣的模樣呢?
當第一縷曙光刺破夜幕,破曉時分悄然來臨,我迫不及待地打車趕去66號趕海基地。天還沒完全甦醒,灘塗上卻已經像早市一樣熱鬧。遊人手電筒的光星星點點,在礁石和泥灘上跳來跳去。我學着當地人弓着腰,眼睛緊盯着潮水退去的地方,手在水裏扒拉着,生怕錯過什麼寶貝。當指尖觸到小螃蟹硬邦邦的殼時,它慌亂地揮舞着鉗子掙扎,那觸感順着手指一直麻到心裏,我下意識地喊出聲,又趕緊捂住嘴,怕驚擾了這份與大海的隱祕相遇。人與海的緣分,原是通過這樣微小的生命在時光裏相連。
晌午的驕陽高懸天際,銀灘在烈日下熠熠生輝,海天在遠方交融,藍得純粹,藍得深邃。一踏入銀灘,你便會悟得,其名的由來是如此貼切。沙灘由細柔雪白的石英砂堆積而成,灘面平緩寬廣無礁石,以“灘長平、沙細白、水溫淨、浪柔軟、無鯊魚、氣清新”的特點聞名遐邇,榮膺“天下第一灘”的美譽。沙灘上,孩童們舉着鏟子嬉戲,堆砌着充滿奇思妙想的沙堡。情侶們手牽手漫步,浪花追着他們的腳印跑。我躺在遮陽傘下,戳開一顆椰子,清甜的汁水緩緩流入喉中,頓生“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愜意,真想讓這悠閒時光就此停駐。
到了傍晚,租的電瓶車成了我和朋友追風的夥伴。沿着海岸線飛馳時,風呼嘯着灌進耳朵,揚起我肆意飛舞的髮絲。天邊的雲彩儼然成了被神明打翻的顏料盤,從柔和的橘粉漸漸化作濃烈的赤金,最後燃起漫天紫焰,比詩中“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更爲奇幻。到達紫霞灣時,沙灘上已經到處是在落日中嬉戲的人羣。有人舉起帽子接住漫天流霞,有人赤足踩進被晚霞烘暖的海水,快門聲與浪湧聲裏,夕陽正將熔金般的光液傾注進大海。當最後一道赤金沉入海平線,海面忽然浮起萬千細碎的“紫水晶”,那是晚霞碎裂後遺落的碎片,隨着潮湧明滅,連退潮的泡沫都裹着熒光色的紋路,在沙灘上描繪出轉瞬即逝的星圖。所謂“落霞與孤鶩齊飛”——此刻沒有孤鶩,卻有着獨屬於北海的絕美晚霞,這是北海贈予我最盛大的禮物!我一直等在沙灘上,直至晚霞退場,夜色籠罩。
晚上,我漫步到老街的騎樓間,循着香氣隨意走進一家小店,咬下一口金黃酥脆的蝦餅,鹹鮮在舌尖綻放。海鮮餐廳裏,攤主的吆喝聲、顧客的歡笑聲相互交織,清蒸花蟹的清甜、椒鹽皮皮蝦的熱辣,填滿了味蕾,也填滿了我心底對這座城市的留戀。海風從騎樓的拱廊穿堂而過,帶着烤生蠔的蒜香和炒粉的鑊氣。我舔了舔脣角的油汁,看攤主在霓虹燈下熟練地顛着鐵鍋,油花在鐵鏟與鍋底的碰撞間濺起——這也是一座十分具有煙火氣和人情味的城市。
行程結束時,我才驚覺北海竟藏着如此多的寶藏,而最大的遺憾之一就是那座被無數人稱讚的潿洲島。這座中國最大、地質年齡最年輕的火山島,像被大海託舉的神祕禮物。民宿老闆給我看手機裏的照片時,眼睛裏閃着自豪的光芒:“太陽往下墜的時候,整片海都燒起來了,紫紅色的浪頭推着浪頭,天上的雲都像泡在葡萄酒裏……”島上還有一座古老的建築,灰白色的尖頂立在椰林裏。可惜因行程倉促,我未能乘船前往,遂在心裏想着,未來一定要補上這場與潿洲島的浪漫約會。
每年夏天,我總會奔赴不同的海岸,去尋找那片讓我心動的蔚藍,看海彷彿已經成了我與盛夏的約定。然而,自北海之行後,北海的風,北海的浪,卻成了我記憶中最溫柔的開場白,它們在歲月的長河裏,輕輕拍打着我心底最柔軟的岸……(作者:楊馥瑜;編輯:宋雨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