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泰 向秋天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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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暑後,白露至,此時山風乍起,夜愈發涼,草木漸枯黃,預示着秋天真的到了。這時節,人要加衣,大雁要南飛,草原動物也要換個地方喫草。自北向南遷徙,是鳥獸們度秋藏冬的最好辦法。

在我的故鄉阿勒泰,遷徙即轉場。每到白露,浩浩蕩蕩的牛羊大軍就開始了一年一度的秋季轉場。一年共四次轉場,因由北向南,地貌從雪山、森林漸轉至河谷、草甸,草場便有了明顯的分帶性:夏牧場在阿爾泰山以北的山坳間,水源充足,土壤肥沃;冬牧場在烏倫古河以南,深入準噶爾盆地,避風、溫暖,被牧民稱爲“冬窩子”。春、秋牧場在阿勒泰腹地,多爲低山丘陵地貌,喀納斯、可可托海、額爾齊斯河、五彩灘等出名的景區都在這一帶。

白露時節,風清氣爽,若能隨着牛羊轉場隊伍秋遊,隨意擇一條線路,一路遊山賞水、踏林拾秋,都愜意非凡。

就從禾木村出發吧。母親說,再沾沾深山夏牧場裏的涼氣。禾木村緊挨着喀納斯,湖光山色,林草豐茂。從禾木村腹地,沿一條徒步小徑往裏走,便是阿什克夏牧場。這裏山深水沃,草茂樹高,可別獨身去探險,否則很容易迷路。我們一行六人來這兒,一方面是攝影,一方面是想找轉場的牧民買些酸奶疙瘩——這是他們轉場的必備乾糧之一。將新鮮的奶子反覆熬煮、過濾、晾曬,就成了小圓餅狀的硬酸奶疙瘩,極酸極香,慢慢嘬着喫,別有風味。記得小時候,父親去山裏幫牧民蓋房時帶回來幾塊,打那之後,我就愛上了酸奶疙瘩,一到秋天,定要買些回來,或嘬着當棒棒糖喫,或熬奶茶喝,都美極。

很快,牛羊轉場的腳步聲漸近,先是踩得落葉簌簌作響,而後是低低的咀嚼聲,末了是一兩聲牧民的趕場聲。不出片刻,幾隻頭羊領着,兩隻牧羊犬一左一右護着,一人一馬驅趕着,這是阿勒泰的特產羊——大尾羊的轉場隊伍。羣羊過處,騰起濛濛塵霧,和透隙的微光相映,耀得山林恍如幻境。我眯眼遠眺,像看見數千年的牧民村落,既有風聲蕭蕭、牛馬嘶鳴,又有炊煙裊裊、牧人歡歌,壯闊也逸然。我跟母親說,還上什麼班呢,我也當個牧羊女吧。母親笑笑,羊牧你還差不多。暮色漸深,我們買了酸奶疙瘩,又在此定格一幀幀美照後,才戀戀不捨地離開。

出了禾木,沿着布爾津河,便是大大小小的秋牧場。哈薩克族詩人阿拜在詩歌《重來轉場路》中寫道:“人類在學會稼穡以前,已經踏上了這條漫長的征途。”待行至廣闊的丘陵草野,望着無垠的天際,大道朝天,兩畔曠遠,這是怎樣寥廓的景象啊,讓人心中千迴百轉,一時分不清是孤寂,還是濃重而熱烈。阿拜的詩讓我垂淚,柳永的這一句“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又讓我胸蕩層雲,陡生少年壯志。

阿勒泰的秋日寂寥,但不悲。你看五彩灘旁,翠葉漸黃的白樺林在風中齊舞,經年不頹的紅柳腰肢柔軟,卻從來堅韌不倒。南岸綠洲橫亙,北岸各色砂岩高低錯落,被一條碧河託舉着,又與湛湛長空相映。爲這絕美畫卷點睛的,正是翻山越嶺而來、浩浩蕩蕩的數百牛羊。它們無論是一個邁步、一聲嘶鳴,還是一次昂首、一眼回眸,都能頃刻間讓牧場靈動起來,步步皆景。若停步久了,總覺得時間靜止,天地時空凝固,只有牛羊與我對話,互訴亙古的歷史,還有千年不變的願景。

哈薩克語的“霍西”意爲再見,也是舉杯。遙遙一聲“霍西”,我向牛羊道別,也感念它們的生之熱烈、跋涉之艱辛,與代代阿勒泰人一起,守護着西北邊陲的空曠與孤美。

臨近阿勒泰市區,村子多了起來,小牧場也愈發密集。假如你只想感受這裏的轉場文化,便不必遠行,只在鄉鎮附近,從喀拉瑪蓋鎮紅山嘴的夏牧場到中牧場,再到沙爾布拉克的春秋牧場,最後到喀拉瑪蓋鎮的冬牧場,百餘里地,就能觀完四時牧場之景。我每從外地回家,總會經過一個叫“二牧場”的地方。小時候不明其意,碰見牛羊過馬路便萬分歡喜,因爲只要見到這羣慢悠悠的牛羊時,便知到了“二牧場”,而後離家就近了。後來我才知道,那就是阿克吐木斯克牧場,雖不算大,卻是轉場和撿秋的好地方。

這幾年,阿勒泰人時興撿秋蘑菇,離市區近的“二牧場”便大受歡迎。說到這兒,不得不說說哈薩克族的二十四節氣中,對應“白露”的叫“瑪薩克”,是麥穗之意。白露時節,牧民轉場時,可在經過的農區撿拾收割後的麥穗。當然也不只是麥穗,還有阿勒泰特產的打瓜、油葵、洋芋等農作物,以及阿巍菇、牛肝菌等山珍。無論是莊稼地裏遺落的,或是密林深處肆意生長着的,都是阿勒泰對迢迢趕場的牧民的關愛和饋贈。想起小時候,三伯伯趕場時並不帶太多幹糧,他總說“天地大仁,餓不死人”,我從前只當他胡謅,如今想來,果然如此。及至今日,牧民趕場已不再那麼辛苦,或在集中暖棚過冬,或用大車拉着趕場,輕鬆許多。而趕場路上的麥穗和蘑菇,人們定不辜負大自然的美意,白露後,雨一場場,蘑菇成片,人們採得頗爲高興。(作者:戚舟;編輯:楊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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