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走邊看風景
我喜歡坐車,一個人,坐長途汽車,或是綠皮火車,在路上,邊走邊看,看一路的風景。
很多人都喜歡在路上。他們坐車,坐汽車、火車,或者是坐船,坐遊輪、畫舫。我想他們都是迷上了在路上看風景,走一路,看一路,就是閱歷,行萬里路的閱歷。
唐史學者賴瑞和喜歡坐火車旅行。他讀着唐詩一路尋找,尋找仍活在唐詩中的唐朝。他邊走邊看,把所見所思寫成《杜甫的五城:一位唐史學者的尋蹤壯遊》。他在書中帶我們去看曾經的邊疆關塞,想象秣馬厲兵的壯觀;看小橋流水、枯藤老樹,想象昔日市井巷陌的風俗民情。這一路,他邊走邊看,看見了活在詩裏和心中的另一個唐朝,於是有了頻頻夢迴大唐的理由。這樣的夢該是多麼奢華啊,夢裏裝着的是整個大唐。
著名美食家、史學家逯耀東坐火車、坐汽車,也坐船,巴巴地從臺灣到大陸來,帶着心中的美食地圖,兩肩擔一口,走一路,喫一路,瀟灑愜意得不得了。有時候坐在火車上,路過一站,在列車停靠的間隙,他也不忘趕快下車買一點當地小喫,然後上車,拿一支啤酒在手,或是把剛買的西鳳、杜康、茅臺打開,斟上一小杯,邊喫邊喝邊看。看窗外的風景,也看車廂裏南來北往的人,看他們臉上藏不住的神色,猜想他們心中藏着的名與利,在細嚼慢嚥、淺斟低酌中,將這些收入眼裏,藏進心中。逯耀東將一路的美食和文化寫進了《寒夜客來》《肚大能容》,也把一路的思考寫進了《魏晉史學的思想與社會基礎》。
1934年,沈從文探母病,回湘西鳳凰,到洞庭後,坐的是船。在船上看兩岸風景,他用筆記下了歸鄉的心切和對新婚妻子的思念。那樣的心情,如沱江水,嘩嘩有聲,清澈中飽含深情。他把那些文字收在了《湘行散記》裏,讓我們沿着一路欸乃水聲,慢慢去撿拾那字字珠璣的句子,遙望那座城、那條河、那些船和他心中的那個人,一切都是那樣美好。
坐長途汽車,走得慢,慢有慢的意思。車在路上,有人招手,就停車,上來一個陌生人,車上人都會看上一眼。其實除了結伴而行的旅客,車上都是陌生人,大家坐車走了一段路,就有了認同感,同車的人彷彿是熟悉的,剛上車的人就成了陌生人。等坐了一程後,你們很快也會有同車而行的親切感。在路上,這樣的相互認同和信任來得很快,去得也快。舊時,人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那是命運與共的緣分,那麼同車而行的緣分呢,也該是修來的福分吧。
長途汽車在路上走走停停,如果你不急於趕路,邊走邊看風景,這樣也很好。車子路過鄉村的路口,有人要下車,車門一開,慢慢地從車上下去一兩個人,很快消失在路邊油菜的金黃,或是麥田的碧綠裏。不遠處,有三兩座村莊橫臥,你會猜想,那裏是不是他們的家?或許,他們的家是在更遠的山邊,或是更深的一處山岙裏……不消片刻工夫,他們就回到了自己的村莊、自己的家,而你仍在路上。
在路上也好。車在鎮子邊停下來,有人上車,也有人下車。車外的小鎮、小城,和你生活的那個城鎮有幾分相像,又似乎完全不同。你不停地張望,目光是貪婪的。在家鄉,你不會這樣,太熟悉的地方,也就沒有仔細去看的興致了。
在路上,我們帶着好奇心看風景,就會有許多驚喜發現。坐飛機,坐動車,太快了,我們來不及,也看不清路上的風景,走再多的路,依然無趣。我喜歡乘坐那些慢一點的交通工具,像古人騎馬、騎驢、坐牛車、坐小船一樣,在路上慢慢地走,邊走邊看風景。(作者:章銅勝;編輯:楊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