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見紹興
“出門向東,不上半里,走過一道石橋,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這是魯迅先生《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裏的回憶。淡淡的敘述中,一個“橋”字,便把水鄉的況味勾勒出來了。
紹興是水鄉,水鄉多橋,天經地義。但紹興的橋之多,在天經地義裏也顯出一份超拔與特別來。無橋不成村、無橋不成路、無橋不成市,橋的密度極大,連著名的水鄉蘇州和威尼斯也望塵莫及。
別不信,數據是最好的證明。201座,這是宋代《嘉泰會稽志》的記載。382座,這是明萬曆年間《紹興府志》的實錄。1萬餘座,這是20世紀90年代的交通普查數據。703座,這是紹興市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的記錄。《中國科學技術史(橋樑卷)》一錘定音:“中國古橋浙江最多,浙江古橋紹興最多。”
紹興的風情,可說是橋的風情。無論你身在何方,橋是你註定的遭遇。平橋長馳,如練如帶,落落大方;券洞橋橫跨,如一彎新月,輕盈秀麗;多拱橋臥伏,如彩虹凌波,氣勢雄偉;曲橋蜿蜒,如腸盤蛇行,變化有致……橋洞成圓成方,橋身或長或短,橋體有高有低,橋面可曲可直,因地制宜,自成風景。而橋在水中的倒影,流光溢彩,變幻生姿,縱是丹青妙手也難以描摹。各式烏篷船就那麼悠悠地飄來,在如夢的橋影裏輕巧地走過。
橋多姿多彩,橋的背景亦多姿多彩。綠野平疇、疏林遠山、溪河池湖、亭臺樓閣、鄉鎮市坊、前街後巷……或靜謐安詳,或幽雅深邃,或熱鬧繁華,橋就自然和諧地融進這些風格迥異的背景,與其共同構成一幅幅圖畫。而耕作的農夫、洗衣的婦女、往返的漁者、行走的路人、流連的遊客……亦成了其中亮麗的一筆。
到紹興看橋,八字橋是一定要去看看的。八字橋始建於宋,因“兩橋相對而斜,狀如八字”而得名。跨三河,接三街,一座“中國乃至世界上最早的城市立交橋”赫然在目。踏上古橋,遠逝於時空裏的繁華恍惚間復活,車馬人聲交織雜沓。但驀然回神,石橋卻寂寞着,只有當地人散漫地走過,或者是像我這樣的遊客零星地經過。暫時的熱鬧,如石子打破水面泛起的漣漪,不久就又恢復了平靜。石橋已在歲月中由顯者變成了隱者,蟄居深巷,把歷史深深斂藏。望見橋邊石柱上“時寶祐丙辰仲冬吉日建”的題字,還有那與宋《營造法式》中驚人相似的勾欄,以及古意蒼茫的覆蓮形柱頭,才驚覺它的古老與滄桑。橋下是小河,橋邊是民居,“小橋、流水、人家”是這裏最淳樸最自然的景緻。埠頭或單或雙地在駁岸凸出凹進,意趣盎然。
從八字橋過去不多遠,就是廣寧橋和東雙橋,讓人相信紹興“三步一橋,五步一拱”的說法確非虛言。問及橋的年齡,連居民也是惘然不知了。他們出生的時候,橋就在那兒了。橋就這樣與生俱來地鐫刻進他們的生命,成爲朝夕相對的場景。只是聽說,陸游的老師韓有功爲士子領袖,常與士子在暑夜時於廣寧橋上納涼縱談。韓有功去世後,時人朱襲封追懷往昔,不勝惆悵,寫下了《廣寧橋懷韓有功》一詩:“河梁風月故時秋,不見先生曳杖遊。萬疊遠青愁對起,一川漲綠淚爭流。”事見宋《嘉泰會稽志》。至此暮色已深,冥想“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的光景,不覺心旌搖曳。
紹興的橋太多了,怎麼看得過來呢?悄悄告訴你一個好辦法:坐烏篷船去。實在是沒有比這更美好更悠然更輕省的方式了。坐進烏篷船,便進入了著名古建築大師陳從周先生描繪的畫中:“在隱約的層翠中,水聲櫓聲,搖漾輕奏着。穿過橋影,一個二個,接連着沿途都是,有平橋、拱橋,還有綿延如帶的牽橋,這些玲瓏巧妙、輕盈枕水的紹興橋,它們襯托在轉眼移形的各式各樣的自然背景下,點綴得太嫵媚明靜了……”
搖櫓的船孃吳儂軟語,唱起當地歌謠。糯糯甜甜的歌聲,與吱吱呀呀的櫓聲、淙淙泠泠的水聲交織在一起,那些關於紹興的橋的故事便浮了上來。題扇橋,把王羲之爲賣扇老嫗題扇的傳說娓娓道來;拜王橋,映照着吳越王錢鏐平亂受謁的榮光;春波橋,留下陸游“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的愛與哀愁;鯉魚橋,寄寓着“鯉魚跳龍門”的心願;太平橋,訴說着人們最樸素的希望……
“垂虹玉帶門前事,萬古名橋出越州”,橋在紹興,如清風明月,不須一錢買,是生活的組成,是大衆的風景,是一段記憶,是一縷文脈。“橋”之一字,包孕萬千,有太多太多的含義。紹興,在橋上等你,等一場最江南醉江南的“橋”見。(作者:葉豔莉;編輯:楊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