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視鏈底端的“旮旯給木”,爲何被幾千萬網友當刻板印象玩爛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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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瀨玻璃丨文


之前聊遊戲時,有和大家提到過我的室友「黃油大師」,他大概是我見過最熱情、外向的旮旯給木(Galgame 的諧音,劃重點後面會多次出現)玩家。


具體成分講不清,只能說我現在的旮旯給木知識都是從他那偷學的。


一邊偷學,一邊偷玩。自從加入了黃油大師的家庭庫,我發現成功男士的星辰大海不止一片,所謂星辰也不全在閃光。



遙想多年前,剛認識黃油大師時,他還在聚餐上痛心疾首地和我分析 minori 的衰亡、Key 社的守望……而最近這人卻一反常態,說每個黃油癡其實都是隱藏的柚子廚,他只想生活在有二見原莉莉子(柚子社新作女主之一)存在的世界。



也可能只是不想和我分房租


我也搞不懂,是不是人類長期處於“睡覺、工作、喫飯、旮旯給木”這種四點一線的生活裏,就會原地飛昇,變成那種張口閉口“Ciallo~(∠・ω< )⌒★”的野生萌物?




直到我在連麥頻道里聽到他高聲朗誦“旮旯給木裏不是這樣的!”後知後覺:和我這個網絡巨魔同住一窩的,能是什麼好貨色?





旮旯給木、Galgame、美少女遊戲……不同的人有不同叫法,都是以與女性角色的戀愛互動爲核心玩法的電子遊戲類型。


其主要特徵是以文字敘事+角色立繪+分支選擇爲主要表現形式,以戀愛、情感推進、人物塑造爲核心驅動的遊戲。


後面就少兒不宜了


美少女遊戲有兩個黃金年代。


其一是 1990 年代後期至 2000 年代初期。


大量經典 Galgame 作品在這一時期問世:Leaf 社的《To Heart》,Key 社的《Kanon》《AIR》《CLANNAD》……



其二是 2020 年代中期,更具體點就是今年。


Galgame 在經歷漫長的市場萎縮後,無數旮旯給木梗卻突然在短視頻領域爆火。你可能沒玩過 Galgame,但大概率聽說過口口相傳的聖經——“旮旯給木裏不是這樣!”



這句聖經來自抖音 @鱷魚花椒,他的賬號風格,一直是圍繞話題直白輸出一些或抽象、或深入吐槽。而“旮旯給木裏不是這樣!”這句聖經則是出自他的視頻系列——「遊戲裏不是這樣」。



雖然我猜你已經看過了很多遍原文,但不妨帶着虔誠之心和我再朗讀一遍……


“爲啥跟我直接表白啊?!旮旯給木裏不是這樣!你應該多跟我聊天,然後提升我的好感度。偶爾給我送送禮物,然後在那個特殊節日時候跟我有特殊互動。最後在某個我內心神祕事件中向我表白,我同意跟你在一起,然後我給你看我的特殊 CG 啊。你怎麼直接上來跟我表白!?旮旯給木里根本不是這樣!我不接受!!”


米開朗基羅做雕塑還得搬塊石頭,他不用,只要不到一百五十字,就足以把刻板印象集合體塑造得渾然天成。


然後各種二創跟上,抽象話被完全傳開,也就成了新時代的旮旯給木聖經。





雖然抽象,但逐字逐句分析,會發現話裏雖然充滿刻板印象,卻相當認真。


訴求簡單易懂,流程簡潔明瞭,都不用硬套到旮旯給木這種戀愛樣板戲上,套在其他小羣體上一樣合適。


後來聖經變成網絡模因,刻板印象不再聚焦於旮旯給木,觀鳥的、打牌的,還有看周禮的……大多數人看完一琢磨,會出現這種反應,八成是反駁型人格發力了。





黃金就黃金在這裏:雖然大家不玩旮旯給木,但至少還會看看旮旯給木的刻板印象。等到了聖經傳播的第二回合,旮旯給木也不再只是旮旯給木。


「遊戲裏不是這樣」系列還在更新。鱷魚花椒雖然還用着充滿刻板印象的措辭、各種遊戲術語,但只看視頻內容,明顯說的已經不再是旮旯給木本身。


“你怎麼找我要錢啊?你窮我也不可以給你啊。如果是我攻略你的話,我可以花錢給你買禮物啊,但是你直接找我要錢那成什麼了?旮旯給木里根本不會這樣!沒有說誰因爲我給他錢就跟我好的,這不是戀愛!你把這個當成什麼了?!如果是你攻略我,你也不能找我要錢啊!你找我要錢我好感度會跌啊,你是不是根本不在乎我對你的好感度!那你就不是來攻略我的,你是來騙我的錢。”

在Galgame裏好感度真的會跌,而且會跌到-300%





有人玩梗玩得歡快,有人則爲小圈子又一次污名化鳴不平。


在“旮旯給木不是這樣”模因爆火之後,不少真正玩 Galgame 的玩家切身感受到了什麼叫“出圈即出殯”。


歷史的車輪轉來轉去,大傢伙總是走在相似的車轍上。



倒也不難理解:在沒有接觸 Galgame 的大衆視野裏,這多半是不怎麼體面的遊戲類型,包容各種獵奇題材、詭譎故事,不少以感官刺激爲中心……


而對喜歡 Galgame 的玩家就更加苛刻:宅男、性暗示、羞恥、逃避現實……即使是全年齡的 Galgame,也是“最不希望在公共場合看到的遊戲類型”之一。


一路走來的人,應該都懂這種偏見。



對很多喜歡玩 Galgame 的人來說,黃油只是 Galgame 的其中之一,高潮戲也不一定是必要的(但對黃油大師是)。


長時間的互動,會讓玩家對角色產生認同、積累感情,而情緒體驗常常來自這種慢慢建立的關係。



換句話說,在 Galgame 的世界觀裏,親近是一件循序漸進的事:來回在幾個親近的角色裏選擇,瞭解她的故事,然後等待那個“只會出現一次”的事件發生……做的每個選擇,都像在這段關係裏寫下一筆;寫對了就向前走,寫錯了就分道揚鑣。


說出來怪矯情,不過現在的遊戲其實也不搞這一套了。更少的選項、更重的分量,幾個選項直接就通向故事的末尾,輕鬆又方便,也是時代的選擇。



遊戲體驗即使樣板,但每個故事都沒有那麼簡單。


所以當“旮旯給木裏不是這樣”這個梗火起來時,對那些真正在玩的人來說,他們會覺得自己認真投入過的故事、記住過的臺詞,都被整個打包成一個不會談戀愛的宅男笑話,喜歡過的角色被壓縮成立繪、CG 兩面,所以會有人不喜歡這個梗。




不過我其實並不想聲討,這種事情以前做過太多,重複幾次也就變得沒什麼意思。


我更在意的,是爲什麼這個梗能這樣自然地擴散開。


很多人給出的解釋是:Galgame 那種模板化體驗,其實早和大衆對“親密關係會如何發生”的想象混在了一起,只是多數人沒有意識到。



如果你留意鱷魚花椒的後續作品,或聽過老 Gal 癡的抱怨,會發現反覆被強調的,並不是刺激感官的黃〇CG,而是“好感度、支線、角色多樣性”——這些詞說的是“被喜歡”的過程,“被理解”的可能性,以及被當成一個有獨立性格的人去對待的價值。


很多人第一次完整體驗“關係是可以被慢慢寫出來的”,正是在 Galgame 這種虛構世界。在這裏,你是被允許笨拙的:可以讀檔,可以回到分支點重新選擇,可以反覆試錯。你今天的選擇讓角色好感度降低,那可以重來;忘了她的生日,可以回去翻翻日曆。所有搞砸的時刻,都有一個“如果換個選項”的退路。


https://github.com/JStone2934/LiveGalGame


這種體驗帶來的並不是“真實性”,而是一種難得的安全感:你不會因爲一次失誤就被徹底放棄,你有機會把一句話說得更好,把某個反應調得更溫和。


對不少玩家來說,這是他們第一次認真面對“如何好好對待一個人”這件事。



比“性壓抑”更明顯的,其實是“愛壓抑”。


現實裏,人沒有那麼多機會確認自己是否真的被需要。你做得對不對,很少有人明說;你對某個人好,是否被看見,也未必有回應。很多在意的情緒說出來太重,咽回去又憋得難受。


你不確定自己能不能提出一點要求——比如一次耐心的交流,或者一場不那麼敷衍的告白;你也不知道在事件之後,一切會不會改變,是迎來又一個尋常的白夜,還是一個獨屬於你的朝陽。



Galgame 能帶來的,是一種“我有可能被好好對待”的想象。它默認你值得擁有一條完整的支線,值得進入某個人的日常,也值得在某個時間點被溫柔而鄭重地告白。它緩解的,不只是身體層面的慾望,更是“我在這個世界不被看見、不被需要”的不安。


這些感觸,在一些被鄙視、被當作刻板印象的“廢萌拔作”中可能更明顯。


我印象最深的是在《甜蜜女友 2+》裏與新女主角咲來的相遇。她是一個開朗卻又極度自卑的女孩,在故事中選擇她,能看到她從相遇之後一點點改變:最開始的謹小慎微,到嘗試觸碰,再到最後坦然接受這份感情。在與她相處的過程中,是真的能感覺到,是屏幕前的你,真真切切地改變了她。




現實裏沒有好感條,也沒有選項樹,更沒有讀檔鍵。可是在那些被遊戲塑造過的心裏,一條理想的親近路徑已經存在了:先多說幾句話,再慢慢加深瞭解,偶爾做點貼心的事情,到了某個特定時刻,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向前跨一步。真正讓人難受的不是“現實做不到”,而是“我根本沒有辦法開口要求這樣對待我”。


換句話說:這不是我們不懂現實,而是我們太羨慕 Galgame 裏“愛本可以長成的樣子”,卻又一次次看着它在現實裏半途折斷。



說起現實與 Galgame 的幻想,我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一件和 Galgame 距離很遠,卻又奇妙勾連在一起的事——山上徹也的槍擊案審理。


經過數年挖掘,媒體已經把關於山上徹也的各種敘述拆成了無數條線索:母親深陷統一教,把包括丈夫的保險金在內的大量財產捐給教團,累計金額被媒體估算在一億日元左右;家庭因此陷入長期貧困,兄長失明後在絕望中自殺,全家在“信仰”“贖罪”和經濟崩潰之間不斷下墜。


這些是冷冰冰的現實線索:教團、獻金、債務、自殺、槍擊事件、法庭。這些詞本身就足夠沉重,你只能在一些很邪門的作品裏看到與它們有關的描述。



山上徹也付出了各種努力,但最後依然沒辦法走出囹圄。面對母親,他像《寄生獸》裏的泉新一,無力地看着母親的面容扭曲、變形。


而他轟動世界的激烈反抗,最終卻也沒有讓他的母親回心轉意。他想做的努力,對他而言終究還是白費了。



但這件事並不只有真實殘酷的一面。不久前的庭審中,山上徹也的妹妹站上了證人席。


日媒和中文媒體從不同角度記錄了她的證言和哭聲。而其中一句話被很多人反覆提起。


她說:“私にとって兄は、大好きなお兄ちゃんでした。”


如果直接翻譯成中文,大概是:“對我來說,哥哥一直是我非常喜歡、最親近的哥哥。”



很多人說,這句話在語氣上非常特別,是那種日語裏對家人帶一點撒嬌、帶一點依戀的“大好き”,既不是戀愛語境裏的告白,也不是冷硬的血緣事實,而是一種很具體的親情,像小孩抱着大人的胳膊說:“你是我最喜歡的那一個。”


他們評價說,這句話太像妹系 Galgame 的臺詞。


因爲曾有互相陪伴、互相扶持留下的愛,所以在妹妹的世界裏,哥哥就是那個“最親近的哥哥、最喜歡的家人”。無論外界如何評價,她都能理解他,繼續站在他身邊。



殘忍的現實,與 Galgame 般的情感相互對稱。


或許有人會覺得輕飄,但也正因爲有這種情感存在,才說明我們在遊戲裏想要抓住的那些東西——被需要、被信任、被真誠喜歡過——在現實中其實也存在,只是很多時候,我們沒有語言去好好承認它們。



回到爛梗。


說“旮旯給木裏不是這樣”好笑,是因爲我們其實早就知道現實往往“不是這樣的”:表白總是早一步或晚一步,有人從來不肯說清好感度,只會悄無聲息地消失,我們也很少有機會認真對某個人說一句“我喜歡你”。


Galgame 只是一類上不得檯面的遊戲,它沒辦法把人生變成童話,只能在虛構裏搭出一條“被好好對待的支線”,讓人暫時相信愛可以慢一點、溫柔一點。



所以與其說嘲諷刻板印象、說 Galgame 讓人認不清現實,不如說大家是藉着一個抽象梗,把難以啓齒的話重新說出來:


“在你這裏,我算不算一條被認真寫下去的支線?”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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