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了快10年不賣門票、不求賺錢的國際電競賽事，圖啥？

攝影 | 任軼俊

這年頭，一個不賣門票、不求賺錢的國際電競線下比賽，真辦的下去嗎？這樣的事，極限之地已經做到了第九年。

1月14日到19日，2024極限之地CS亞洲公開賽決賽在上海舉行。參賽的16支隊伍來自亞太的11個賽區，其中有組成新陣容的TyLoo，剛剛打過Major的RA等中國人氣戰隊，但更多的是名不見經傳的草根隊伍，他們來自澳大利亞、泰國、越南、印度...甚至是沒怎麼聽說過的中東地區。

從參賽陣容就能看出，作爲CS領域爲數不多聚焦亞太地區的大型賽事，極限之地是個另類的存在，但除開參賽隊伍的豪華程度外，極限之地辦賽的其他各方面卻絲毫不含糊。

今年的決賽場地位於上海楊浦的一個獨立影棚，佔地面積大約3000平，室內層高有20多米，現場除了少數展位、功能區用擋板分隔，剩下的主要面積都留給了比賽區域。300多個觀衆席與主舞臺緊挨着，營造出極強的沉浸感。

首日開幕式上，16支戰隊依次登場，來自亞洲各地的選手各顯神通，爭取現場陌生的中國玩家觀衆的好感。每當他們亮相時整活，現場都會爆發出雷動的掌聲和歡呼。

極限之地不賣門票，玩家們通過線上報名申請觀賽資格，報名也是完全免費的。這屆極限之地開放觀賽的帖子發佈不到三小時，就收到了超過1000個玩家的申請。

來到現場的，有在上海唸書的學生黨，有的忠實觀衆從新疆大老遠飛過來，凌晨就在場館外等着；有人呼朋喚友，把看比賽當成網友面基的機會，還有人帶上了自制的戰隊、選手的應援物，在現場搖旗吶喊...

總之，置身於極限之地的場館，大多數人都會同意一句話：這裏的CS很純粹。

在比賽期間，我採訪了 極限之地賽事主辦方——卓威品牌總監 張樂偉先生，他表示極限之地的氛圍確實很像最初的基於社區發展出的電競比賽。

“最早的時候，大家想辦個活動，就租個空曠的場地、各自帶好設備，局域網連線玩三天三夜，這叫LAN Party，很多電競活動像歐洲的DreamHack都是和LAN Party結合在一起（才發展起來的）。”

2001年挪威哈瑪爾的“維京船”展館舉行的LAN Party

藉着這次機會，張樂偉還和我聊了很多，關於極限之地的初衷與現狀，主辦方卓威（ZOWIE）的生態佈局，以及對於“專注、長期”的理解。

從2016年舉辦第一屆起，極限之地的宗旨就很明確。彼時亞洲CS幾乎沒有成規模的賽事，他們就想辦個面向全亞洲範圍的專業比賽，提供一個交流的平臺，幫助提升亞洲CS的整體水平。

所以，極限之地會盡量覆蓋更多國家地區的CS社區，舉辦大規模的預選，讓有興趣的玩家都參與進來，最終選拔上來的“當地最強戰隊”很可能就是非職業隊伍、臨時組建的網吧隊。

起初這個定位讓極限之地受到了不少誤解，一些聲音會認爲參賽的隊伍都是“臭魚爛蝦”，缺乏觀賞性，這種比賽沒有辦的意義。結果這一辦就是九屆，時至今日，極限之地反倒成了國內電競圈還在堅持辦賽，延續最久的第三方賽事。

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人意識到了極限之地的獨特價值。“我們更願意做一些基建的事情，讓整個生態變得更大。”張樂偉解釋。

首先，對於絕大部分亞洲國家地區的參賽隊伍，自身國內電競市場發展受限，極限之地就是他們全年唯一一次打正式比賽的機會，甚至可能是人生中第一次出國比賽的體驗。如果想要證明自己的實力，或者嘗試打職業，在極限之地上“被看到”顯得至關重要。

因此，那些被忽視的草根隊伍往往會爆發出驚人的能量。這屆極限之地的第二個比賽日，跌入敗者組的越南戰隊Blaze Warriors，爆冷擊敗了中國戰隊Fated Rise。背後有個小故事，比賽前一天，越南隊選擇在訓練室通宵訓練，提前研究下個對手的錄像、戰術，反觀中國隊紙面實力佔優卻放鬆了警惕。最終“天道酬勤”，越南隊贏得了勝利和尊重。

而回顧過往，如今的亞洲一哥TheMongolZ，在極限之地舉辦初期就是常客；蒙古隊長blitZ、曾經效力TyLoo的大哥BnTeT等明星選手，都是從極限之地比賽中的草根隊伍出道的。他們在極限之地打出驚豔表現後，被更大的職業隊伍吸納，創造了更輝煌的職業生涯。“我可以說，亞太職業隊伍裏9成的選手，都打過極限之地的比賽。”

在極限之地嶄露頭角的BnTeT（左一）

其次，這幾年外部環境的變化，讓亞洲CS面臨新的考驗。亞洲各地電競本就發展不平衡，在一些國內市場不發達的小國，當地的賽事因爲疫情停辦，選手轉向廠商預算更多的新興項目，CS生態陷入了“沒人組織，沒人蔘與，更沒人願意組織”的惡性循環。這導致近些年，當地的CS社區、職業隊伍的水平實際是下降的。

但無論是哪種原因引起的，歸根到底就是沒有比賽打。“一年到頭都沒有比賽打，還有什麼草根和職業的區別呢？平時的訓練、俱樂部的建設，都是爲了登上這個舞臺，爲了在賽場上獲勝。”張樂偉認爲，這和傳統競技體育的邏輯是一樣的。

這就更加凸顯了極限之地的重要性。

今年是疫情後，極限之地恢復線下的第二年，賽事團隊將籌備各地的預選當成是一次對亞洲CS的摸底。雖然在聯繫時經常收到“不做了、轉型了”的反饋，但他們也驚喜地發現，一旦有人跳出來組織比賽，玩家社羣依然會感到興奮，積極響應——這屆極限之地的參賽隊伍超過了1500支，入圍決賽的隊伍從8支擴軍到16支。

“我們發現玩家其實還在那裏...當通過我們一次兩次的辦賽，再回去經營各地的社羣，很多玩家也會重新激起對CS項目的熱情，這是我們今年最大的收穫。”

至於外界仍有的對於競技水平一般、商業化程度較低的看法，張樂偉的回應很坦然。

“很多時候人們做事會既要又要，但往往‘既要的’和‘又要的’會產出衝突，達不到好的效果。極限之地開始的目的就是提供全亞洲範圍的CS賽事、交流平臺，讓有水平的選手湧現出來，這目的達成了之後，其他東西有，可以，沒有也OK。要是今天去想賽事水平能不能更高，明天去想有沒有更多變現渠道，可能會犧牲你原來想要的東西。”

作爲多個CS頭部賽事方的合作伙伴，極限之地完全有能力直接邀請頂流的世界強隊來參加比賽，用一場秀把流量和贊助都搞起來，但這對於長期提高亞洲CS水平的作用相對有限。

張樂偉用了傳統體育舉例。就像如果要提升國足的水平，可以請世界豪門來國內踢球，短時間能夠帶動大衆對項目的熱情，選手看的時候確實也能學到東西。但想要真正提升，還是要搞好賽事生態，自己參與進去多踢多比賽。

“我覺得兩種做法都是對的。只是前者（請有名的隊伍來比賽）做的人已經很多了，不缺我們去做，那極限之地這種基建類的賽事，投入產出比低，做的人少，我們就願意去補上這塊。”張樂偉笑稱，每次極限之地辦賽的出發點都是“0收入”：“不指望取得什麼收入，本來就有這個預期，我們自然能堅持下來。”

未來，極限之地還準備投入更多預算，讓賽事預選覆蓋到更多的國家地區，讓更多亞洲玩家、隊伍參與進來。

相比流量、變現，極限之地更看重是專業度——賽事組織的專業度。這一方面體現在，觸達更多賽區時，將預選的執行、裁判、直轉播工作做好，完善玩家參與的過程；另一方面，也要爲打進線下的選手提供專業、公平的比賽環境。

一個有趣的細節是，極限之地決賽階段只設立了一個主舞臺。一般持續數天的電競賽事，會把小組賽放在副舞臺、小隔間，甚至直接在酒店打，前期淘汰的隊伍根本沒機會進場館。

極限之地的做法，意味着每場比賽都要在主舞臺打，賽程拉長了好幾天，辦賽的成本也增加了，爲的就是，讓遠道而來的每支隊伍都享受到真正的職業電競樂趣。“選手其實也是玩家嘛。”現場的一位工作人員跟我說。

不得不承認，極限之地能夠以“不求賺錢”的心態辦下來，也與其主辦方的另一層直面玩家的身份有關。極限之地的主辦方卓威（ZOWIE），是一家電競裝備製造商，在電競圈，尤其是FPS領域有着很高的品牌認知度。

在極限之地的現場，也設置了卓威產品的體驗區。但與常見的“賣貨”展位不同，這裏沒有標售價，沒有醒目的參數指標，而是一個純粹“走過路過不妨試試”的區域。

“現場上手體驗過的玩家裏，90％的反饋都是，很強，跟平時在家玩感覺不一樣。”我在現場的那天，就看到一個玩家在玩了5分鐘後驚呼：“今天我這個水平都可以打職業了！”而參加過其他職業比賽的老外選手，來打極限之地，用上卓威的全套設備，也會連連讚歎。

在張樂偉看來，卓威做的產品不能簡單理解爲“電子產品”，而是更像傳統體育裏的“運動裝備”，所以他們關注的不是把參數、性能拉滿，而是產品能不能提升選手的競技表現。

“我們當然不排斥最新科技，但我們會把所有的科技都放在遊戲的場景下，驗證下它到底是什麼作用，是沒幫助還是有正向幫助，甚至有的新科技（在玩特定遊戲時）還有負幫助的。確實會有人吐槽我們在用一部分比較落後的技術，但或許經過驗證，至少在電競領域它就是最好的。有時體驗比參數重要。”

這讓卓威的產品看起來沒那麼酷炫、張揚，但比起絕對的銷量、市場佔有率，張樂偉和團隊看重的是專業人士、核心玩家對卓威的認可度。前不久，HLTV公佈了CS項目的年度TOP20，經過統計，CS全年最強的20個選手裏100％都在使用卓威的產品。很多受制於贊助的職業選手也會自發性使用卓威的外設，私下表達偏愛。

圖源B站UP主@Harry張

某種程度上，卓威和極限之地的思路是一脈相承的——如果把極限之地也看作一個產品——他們做的並不是那種追求流量效應、商業成績，面面俱到讓所有人都滿意的事，而是服務特定人羣，讓他們非常喜歡，哪怕外界有些吐槽也沒有關係，他們只做認爲對的事情並持續下去。不能既要又要，更準確的形容就是：專注。

接下來，唯一的問題是需要時間佐證。“好在我們團隊比較耐得住寂寞。”

張樂偉相信，電競是個生態，生態越完整，生命力就越強，所以卓威願意在生態裏承擔更多的角色——不單單是生產電競裝備，也可能是主辦方、贊助商、宣傳媒體等等——尤其是那些很少人做、又難做的部分。說白了，當接觸到高水平競技的玩家多了，真正想變強的玩家多了，電競裏每一環都能受益於生態的蓬勃發展。

遵循這個想法，卓威其實還做了許多盤活玩家社羣的佈局。比如官方頻道里更新的“電競大講堂”欄目，由職業選手講解、教學遊戲中的技巧，節目的slogan就是“Play Like A Pro”。

還比如，從2021年開始鋪設的“卓威包廂”。張樂偉觀察到，在國內網吧大多數時候被定位成休閒娛樂場所，並不能真正成爲電子競技的基建。所以卓威包廂想提供的，是一個軟硬件水平接近於職業水準的場所。他們會制定標準，參與審覈監督，讓更多經營者加入體系，舉辦比賽，組織觀賽、教學活動。

“大家都說美國的籃球強，可以去看看美國有多少塊籃球場，各個社區、教育體系裏，有多少籃球相關的基礎設施？爲什麼大火歐洲CS不停有天才少年出來，也是因爲有大量的基礎設施、賽事。”

“卓威包廂也是一個基建類的項目，相當於我們在民間修建了更多籃球場。”如今卓威包廂已經覆蓋了中國100％的省份、三線以上城市，數量超過2000家。

“卓威包廂”的小程序，這裏也會宣傳極限之地，承擔賽事預選的舉辦節點

無論是在國內三方賽事凋敝，電競大環境不好的情況下，加大投入舉辦亞洲CS的大型賽事，還是在線下業態受到衝擊，不確定性加劇的時候，開始在網吧、電競酒店裏拓展電競場景，對卓威來說，都是短期困難，但方向堅定、長期正確的事情。“啓動比較困難，但當你慢慢走上正軌，理解的人就會越來越多。”

“難做的事情有時反而是好做的。”

一些令人欣喜的改變已經發生了。張樂偉注意到，很多熱愛電競的玩家原本只在家裏玩，但現在會每一兩週約朋友去卓威包廂開黑，到了重要的電競比賽日，大家也會來包廂一起看比賽，就跟足球籃球大賽時找個酒吧看球一樣。

而作爲生態中的“元老”，極限之地賽事也得到了越來越多的理解和支持。

“現在第一次看比賽的觀衆，如果還來說爲什麼這比賽的隊伍都不認識，乾脆別辦了。我們有些老觀衆會自發幫忙解釋：極限之地已經辦了很久了，他們是真正在做實事的，爲CS生態做了很多貢獻。當我們看到這些回覆就很欣慰，自己想做的事情被觀衆get到了是非常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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