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葡萄君注意到《火柴人聯盟3》（以下簡稱《火3》）開啓了公測。

上線首日，《火3》便登頂免費榜。目前，遊戲在TapTap和好遊快爆上的用戶評分爲6.6和6.9。

根據七麥數據的統計，公測半個月後，該作在iOS遊戲暢銷榜上基本穩定在前一百。對於一家小團隊來說，這已經算是不錯的成績。

提起“火柴人聯盟”這個系列，你或許對它有些印象。

10年前，僅由2人開發完成的《火柴人聯盟》（以下簡稱《火1》）就曾登上iOS遊戲付費榜一，成爲爆款。

隨後，發展成聯網手遊的《火柴人聯盟2》（以下簡稱《火2》），年收入曾突破千萬，最高衝至付費榜Top 2，如今仍穩居付費榜前列。

但在《火2》推出之後，他們卻沒有選擇開發續作，而是製作了一款名爲《墨斗》的橫版格鬥手遊。

該作自2021年上線後，在iOS遊戲免費榜上最高衝至Top 3。當時，葡萄君還與製作人鬼人聊過這款遊戲的研發歷程。

在《墨斗》中，所有角色都是免費使用，大部分裝扮用遊戲幣即可解鎖，每人每天有5點體力，PVP勝利不消耗、失敗扣除1點，看廣告可以回覆……這樣的良心設計，讓製作組最後連成本也沒能收回。

基於此，在遊戲上線之後，項目組就基本沒做過更新。去年9月，《墨斗》正式停服。

作爲《墨斗》之後的作品，《火3》又回到了“火柴人聯盟”系列的老路上。

《墨斗》的失利對團隊造成了哪些影響？爲什麼選擇開發“火柴人聯盟”的續作，而不是像《墨斗》那樣打造一個全新IP？相較於前作，《火3》又有哪些不同？

藉着遊戲上線的機會，帶着這些問題，葡萄君與製作人鬼人聊了聊。

鬼人表示，《墨斗》的失敗曾讓他和團隊一度陷入低迷；在嘗試了多個方向後，出於穩定性和團隊能力的考慮，他們最終決定開發“火柴人聯盟”的續作；而與前作相比，《火3》的體量更大，也將更加註重長線運營。

以下爲對話內容整理，爲方便閱讀有所刪改：

01

想做一款良心遊戲

葡萄君：《墨斗》爲什麼在去年9月份停服了？

鬼人：因爲項目不盈利。

一方面，從遊戲本身來說，它並沒有比較深度的付費選項。做到末尾那段時間，雖然我們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是團隊陷入了一個疲倦期，不太想處理它。

如果想要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就需要對遊戲進行根本性的大改。這就好比蓋房子，原本是鄉村小別墅，現在突然要把它改成高樓大廈，整個地基都要重新處理。

另一方面，代理方先在港澳臺地區發行試水，數據表現特別差，前景不太樂觀。在國內發行時，我們幾乎沒做宣傳推廣。

在2019年底到2020年初，《墨斗》還未在國內上線時，我們就已經開始着手新項目的立項。你也能看到，《墨斗》上線後，基本沒有進行過更新維護。

在TapTap上，停服公告之前的

那條官方公告還停留在2021年

葡萄君：一開始做的時候，你們沒有考慮過付費嗎？

鬼人：一開始，我可能有些天真。我覺得，PC或其他平臺上一些熱門遊戲，移植到手機上後依然會有其用戶羣體，這個觀點本身並沒有錯。只不過，我忽略了遊戲的門檻，以及最核心的商業化問題。

另外，我當時很討厭亂七八糟的內購，想做一款良心的遊戲。

因爲我經常玩《英雄聯盟》，看到它憑藉公平競技的理念，通過售賣皮膚的方式運營得非常成功，所以我也相信自己做一款格鬥遊戲，肯定會有玩家喜歡。

結果也驗證了我的判斷，就付費方面而言，如果我繼續維護更新，我能保證至少收回成本，甚至實現盈利。但問題是盈利的空間太小，我不能帶着團隊去賺這種小錢。

葡萄君：商業化的問題也和格鬥遊戲比較硬核有關？

鬼人：如果再讓我做一次選擇，我不會讓它那麼硬核。因爲過度硬核會導致用戶羣體不斷被篩選，最終只剩下少數核心玩家。

要讓不同類型的玩家都能在遊戲裏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對於外圍的普通玩家，可以設置清晰的主線，給他們提供單機、聯機玩法；而對抗性的玩法，則可以留給喜歡挑戰的核心玩家。

葡萄君：《墨斗》還會重新上線嗎？

鬼人：我們下一個項目就是重置《墨斗》。

因爲我很喜歡西遊題材，也很喜歡動作類型。如果今天不是我自己開公司，遊科之前招人的時候，我可能就去了。

葡萄君：《墨斗》失敗之後，公司的資金情況怎麼樣？

鬼人：當時情況還好。因爲《火2》一直有盈利，所以我們才能堅持做了5年《火3》。要是沒有《火2》，公司早就垮了。

葡萄君：當時《火2》也在更新，《火2》是怎麼運營的？

鬼人：我們將後續的維護工作，包括更新的整套源碼全交給了運營團隊。我不喜歡在一個項目裏沉浸太久，因爲時間久了會感到膩煩。《火1》也是這樣，我喜歡當甩手掌櫃。

葡萄君：有一些玩家批評《火2》太氪金，你有了解嗎？

鬼人：我個人不太喜歡強行逼迫玩家花錢的設計。我希望通過優質的內容，從滿足玩家基礎需求的角度來解決付費問題。

由於自身能力不足，內容達不到付費標準，運營團隊就只能設置一些不太容易被玩家接受的付費項目，來彌補內容付費點的缺失。

葡萄君：你不會擔心氪金的評價導致《火2》口碑下降，進而影響“火柴人聯盟”這個IP嗎？

鬼人：沒有考慮那麼多，因爲我當時本來就不打算再做“火柴人聯盟”。

我原本想着，如果《墨斗》火了，我就可以做這款良心遊戲。玩家即使罵我，我也能理直氣壯地回嘴。

在遊戲設計上，我認爲《墨斗》完全沒得說。玩家最多隻能說網絡不好，優化不到位，或者遊戲難度過高，玩起來很費勁，但他們不會說遊戲不行。

那時候在TapTap上，我們經常和玩家互懟，因爲自己有底氣，做的遊戲絲毫不昧良心。我們和玩家是平等的。我不是不接受批評，但如果對方是無理取鬧，我們就不會像傳統運營那樣，從顧客就是上帝，花錢就是爺的角度迎合玩家。

在B站，鬼人也經常和玩家互動

葡萄君：玩家喜歡這種互動嗎？

鬼人：不同的人肯定有不同的看法，但我覺得應該能夠接受，因爲我不會做得很過分。

遊戲行業內的客服回答大多很沒意思，就像淘寶的機器人一樣。當你提出問題時，爲了避免公關危機，客服通常會說向上反饋，之後便沒了下文。

雖然玩家挑不出刺來，但他們也不會喜歡這種態度。我們遇到問題時，肯定希望對方能夠正常溝通，給我們提供一些解決方案。

02

成爲一名真正的製作人

葡萄君：爲什麼選擇做“火柴人聯盟”的續作，而不是像《墨斗》那樣打造一個全新IP？

鬼人：不是我不想。立項時，我們確實有很多不同的思路。比如在戰鬥機制方面，我們考慮過類似《哈迪斯》的視角，類似《暗黑破壞神》的風格；在世界觀和題材上，我們也想嘗試一些與衆不同的東西。

後來經過內部反覆討論，我們還是認爲，其他方向可能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不穩定性也會更高，做《火3》比較穩妥。

項目早期的俯視角思路

葡萄君：《火3》的開發過程順利嗎？

鬼人：可以說非常不順利。

《墨斗》的失敗讓我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選擇是否正確，是不是自己的判斷力出了問題，陷入了一種糾結的狀態。

確定要做《火3》之後，團隊進行了適當擴大。因爲我不想再做策劃，所以找來了一個人擔任主策。

他負責了一年半，加之我部分的原因，期間團隊經歷了各種折騰。等他離開後，我才重新回到了製作人的崗位。

這時候，如果換作其他人，可能心想，我靠，媽的項目跑到一半，主策跟我說不幹了。他會很着急。

我卻沒有這種感覺，反而覺得他不幹也好。因爲他不幹了，我就沒人可以依靠，只能自己上。自己上的話，我有信心能把所有事情都搞定。後來的事實證明，我當初的想法還是太樂觀了。雖然這樣確實能解決不少問題，但依然有許多不成熟的地方。

之後我就重新梳理各項工作，像搭積木一樣進行重組。比如數值方面，我從零開始學，兩週到一個月就足夠了。對我來說，這只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而我解決問題的能力比較強。

那時，我才發現，自己只是個業餘製作人。在項目後續過程中，我也在逐步瞭解、學習一個真正的製作人所需要具備的各方面能力，直到現在。

葡萄君：那你具體學到了什麼？

鬼人：第一是立項。

要像畫畫一樣，開始就構思好大致的結構，不能像做《火1》《火2》時那樣，想到什麼就做什麼，覺得哪個好就往裏塞。

第二是世界觀。

世界觀不僅是給玩家看的，還是爲了讓我們自己理順要做什麼，讓製作出的內容都有合理的依據。在一定意義上，這也屬於立項初期的工作，明確遊戲的內容載體、表現形式。

《火3》的劇情簡介

第三是項目管理。

最早，我們嘗試使用過一些管理軟件，效果都不太行；後來，我們用了飛書和tower，管理效率直接翻倍。

以策劃爲例，我特別注重流程化。從撰寫策劃文檔，到繪製流程圖、配置表格，再到程序開發，要求各個環節都能做到清晰記錄和時間安排，旨在及時解決問題，以及避免重複解決出現過的問題。

第四是付費設計和版本更新，這是我正在學習的部分。

我覺得市面上不少手遊的更新內容重複且乏味。同時，由於之前項目的運營都外包出去了，我在這方面缺少經驗。現在，既然想做長線，我就得思考後續更新什麼內容，以及如何做得好玩。

《火3》最近更新的玩法：暗影之地

葡萄君：《火3》上線之後，玩家對它有一些比較負面的評價，你看過嗎？

鬼人：我覺得大家說得都對，就是自己做得不夠好，能力不足，得再多磨鍊。

雖然我希望項目能盈利，但不希望玩家總是抱怨遊戲氪金，說我們像狗屎一樣。我想通過玩法，讓玩家願意爲內容付費。

另外，還有一些很現實的，別人看不見的東西。難道我不想再做出一款像《墨斗》那樣的遊戲嗎？當然想，但我不能，因爲這不僅僅是我個人的事。如果想做得更好，我就需要積累資金，讓公司生存下去。

葡萄君：《火3》的目標用戶是誰？

鬼人：我其實沒太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爲我向來只考慮我做的東西自己喜不喜歡。當我喜歡，那麼就會有一批與我有相同品味的玩家出現，歷代基本如此。

我本身比較喜歡橫版動作遊戲，市面上像《火3》這樣打得爽的老遊戲不多，新遊戲就更沒有了。我相信，這種爽快的體驗肯定能吸引玩家。

葡萄君：相較於《火2》，你覺得《火3》最大的不同是什麼？

鬼人：最大的不同應該是持續運營後，整個遊戲的內容體量。《火2》現在什麼樣，幾年後它還是什麼樣；而當玩家在一年後、兩年後、三年後再看《火3》，他們會發現遊戲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葡萄君：對於《火3》的長線，你有考慮過怎麼做嗎？

鬼人：我會遵循一個大的原則：我只做我喜歡的東西。我相信，我的玩家也會喜歡我喜歡的東西，這是我從前面幾個項目中總結的經驗。

我將《火3》定義爲一款收集向遊戲。在遊戲過程中，玩家不僅能體驗到更符合機甲操作感、渾厚感的戰鬥設計，還可以收集與戰鬥系統相關的角色、帶來戰鬥機制變化的武器，以及包括重型機甲在內的操作對象。

《火3》最近更新的角色：阿克斯

在玩法上，遊戲不只有單純的戰鬥，裏面還有賽車、射擊玩法。我還準備加入類暗黑的刷怪玩法、線條火柴人手繪玩法，以及場景、怪物和角色的自創玩法。

甚至前兩天我還跟團隊說，後面我想把《墨斗》塞進去。因爲遊戲裏有公會，公會里有遊戲機，玩家可以在遊戲機上啓動《墨斗》。

03

遊戲是我活過的證明

葡萄君：與10年前做《火1》時相比，你覺得你個人有什麼變化？

鬼人：我覺得變化應該很大。這種變化不一定跟遊戲有關，它更多跟人的生活經歷有關。

有人覺得，既然遊戲是我的興趣愛好，那麼在做遊戲的過程中，我應該會很開心，因爲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

但我並不這麼認爲。在遊戲製作過程中，我們會遇到各種複雜的情況，比如開發過程中的問題、團隊成員間的相處、與玩家的溝通交流……相比之下，真正開心的時刻佔比很少。

葡萄君：但不是因爲喜歡纔會去做嗎？

鬼人：我很難說自己喜歡做遊戲。通常所說的喜歡，是指在過程中能讓你感受到快樂。

項目開發過程中，同事之間會有不同意見甚至爭執；現在遊戲上線後，我得天天充當客服，經常被玩家罵。在處理這些事務時，我感受到的大多是負面情緒。

我只能說我想做，並且我想把它做好。

我當初入行不是因爲喜歡做遊戲，而是恰好我能和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做遊戲，那種氛圍非常好。即便後來回到廈門繼續做遊戲，我也從中找不到所謂喜歡的感覺，更多的，是一種挑戰，一件想完成的事。

它更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我的情緒變化總是波動起伏的。

我喜歡拍照，捕捉並記錄下美景，將它們打印成冊，整個過程都讓我感到非常舒服；我喜歡做陶罐，拉坯上釉並燒製出漂亮的成品，既實用又能送人，這讓我很有成就感；我也喜歡畫畫，沒人規定我三天內必須完成一幅畫，我可以慢慢來，不會感到厭煩，不會有人在這個過程中讓我不高興。

鬼人的畫

但我不會說我喜歡做遊戲。我不想當老闆，因爲要做的事情，要承擔的東西太多了。如果不是我心態比較好，抗壓能力比較強，我可能早就抑鬱了。

葡萄君：你有做什麼來保持好的心態嗎？

鬼人：很早以前，我就開始嘗試進行情緒管理。一年半前，情緒管理就已經開始見效了。

基於此，即便遇到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我也能比較輕鬆地應對它們。

葡萄君：你具體是怎麼調整的？

鬼人：首先，我會在潛意識裏明確自己需要改變，這類似於生物進化的自我催眠或自我暗示。

其次，我會找到一些合適的排解方式，通過這些方式調節、紓解負面情緒。

比如我最早接觸的是陶罐製作，後來轉向了拍照攝影，近一年又專注於油畫創作。通過這些業餘愛好，我能獲得一些更充實的感受。

就拿製作陶罐來說，每完成一個作品並把它燒製出來，我就會有一種喜悅感和期待感。當我期待明天早上開窯時，我對明天的生活也會充滿期待。

鬼人做的陶罐

我覺得，關鍵要讓自己覺得時間是有意義的。人活着總該留下點什麼，無論是製作的陶罐、創作的油畫，還是拍攝的相片、開發的遊戲，我都希望它們能在後世留下一點印記，作爲我活過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