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君遊
真正抵達桐君山之前,我早就聽聞它的大名了。
40年前,父親開過一間小小的中藥房,這讓我從小就對中藥材並不陌生。後來,恰好在杭州生活過幾年,也逛過一些周邊的山山水水,所以,被譽爲“藥祖聖地”的桐君山於我有着一種別樣的親切,甚至在我心中就是一座神聖的大山。然而,當我今年春天登臨這座小山時,卻被它的迷人景緻所吸引。富春江與分水江兩水交匯之處,一峯突兀,似翠玉浮水。也許,這正是它亦稱“小金山”“浮玉山”的真正緣由吧。
一入山門,經過一座四柱三門的牌坊,迎接我的是一組桐君老人的大型浮雕。桐君究竟是何人呢?相傳,早在4000多年前,一位老人來到這座長滿了桐樹的山上,結廬採藥,爲人治病。他不僅醫術高明,還分文不取,當地人甚是感激,問其姓名,他總是指指身旁的桐樹,笑而不答。於是,人們尊他爲“桐君”,意指桐樹下的君子,飽含讚美之意。這座山也就被稱爲“桐君山”,山下的小鎮則稱爲“桐廬”——桐廬縣名即由此而來。栩栩如生的浮雕,就是用三段故事復原這段傳說。第一個故事是駐足東山,結廬採藥;第二個故事是指桐爲姓,懸壺濟世;第三個故事則是定三品藥性,創處方格律。
儘管桐君老人也曾出現在文獻裏,但他究竟生活於哪個時代,又是說法紛紜,莫衷一是。無論如何,一個不得不承認的事實是,傳說中的桐君老人成就了一座城,也成就了一座山。
城,是桐廬。
山,是桐君山。
每一座山,都有自己的靈魂。桐君山的靈魂,自然是桐君老人。在富春江畔的這座小山上,處處能和與桐君有關的景觀相遇,或碑,或祠,或塔,或亭,彷彿他穿越了時間的長廊,一直存活在桐君山上。
藥祖聖地碑。“藥祖聖地”四個大字遒勁有力,碑的背面有一段文字,可謂言簡意賅:“桐君採藥求道,結廬煉丹,止於是山。黃帝嘗命處方、盄餌、湔澣、刺治,定三品藥物,創君臣佐使之經,撰《藥性》及《採藥錄》,人得以永年,乃中醫藥始祖。”盄,湔澣,這些陌生詞彙我都是第一次見,倘若不來桐君山,我可能一輩子都不瞭解它們的意義。
桐君祠。祠,始建於北宋,由桐廬縣令許由儀所建,祠內有桐君老人畫像,差不多到了元代末年,遭兵燹之災,蕩然無存。再後來,歷經明清和民國時期多次重修,現在所見祠堂的概貌是1981年重修的。祠的正上方,高懸的匾額上書“桐君祠”三字,系桐廬籍著名畫家葉淺予所寫。祠堂正中是桐君塑像,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在桐君塑像兩邊,有一組歷代名醫的雕塑羣像,計11位,分別是岐伯、扁鵲、皇甫謐、陶弘景、張仲景、華佗、葛洪、孫思邈、王惟一、李時珍、王清任。每一位,都是中醫藥史上星光熠熠的重要人物。
別有意味的是,桐君隱居於斯,結廬採藥,也拉開了桐廬歷史上隱逸之風的大幕。儘管桐君是一個傳說中的遠古人物,在正統的隱逸史找不到他的位置,甚至連《後漢書·逸民列傳》也將其忽略不計,但自他以後,桐廬的文化底色裏卻多了一分隱逸之風。打開一部桐廬史,就能列出長長的人物名單:范蠡、嚴子陵、許邁、黃公望、劉伯溫……
在桐君山上,我想起了范仲淹在《嚴先生祠堂記》裏的結尾之詞:“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這樣的敬畏之詞,說的是嚴子陵,又何嘗不是桐君老人呢?
山有靈,江有魂。靈與魂之間,不能少了一座塔。桐君山上的白塔,就在桐君祠邊上,如今已是桐廬城的標誌性建築。塔是七級實心塔,塔身六面,據說供奉着18尊佛像。我細數半天,也沒數清。白塔最早建於何時,已不可考,但據《桐君縣誌》記載,宋景定元年(公元1260年)曾修過,明清時期也修過,最近一次維修是在2005年。以前,桐廬曾有三座古塔,分別是安樂塔、圓通塔和桐君塔,三塔之間連線,剛好構成一個等邊三角形——不知這算不算城市建築美學的一部分。可惜,安樂塔和圓通塔均已被毀,現在僅剩桐君塔,在桐君山上孤獨而堅韌地見證着一座小城的滄桑鉅變。
一座山,倘若無亭,總覺着少點什麼。好在桐君山上也有亭。有桐君亭,有四望亭,也有鳳凰亭。桐君亭柱上楹聯:“奪得一江風月處,至今不許別人分。”出自明人孫綱的《桐君》一詩。桐君山沿江石壁上有一處孫綱詩題刻,刻的正是此詩,浙江省博物館也藏有此詩拓片。四望亭的角度極佳,有一覽江水無餘的優勢,兩座大橋也盡收眼底。而鳳凰亭的別緻,不僅僅在於木質結構,更在於對面的山就是鳳凰山,山因“形如鳳,勢如飛”而得名,亭又因山而名,萬事萬物之間隱藏的美好關係一下子就體現出來了。
但我更喜歡合江亭。
南宋詩人范成大寫《吳船錄》,就是從天府之國的合江亭出發時動筆的。幾年前,我曾尋訪過這條漫長水路,所以,對始發地合江亭情有獨鍾。未曾料到,在桐君山上也與一座合江亭不期而遇。這裏的“合江”,顯然是富春江與分水江匯合之意。亭上有聯,甚是對仗:“水合雙江急,山窮百竅深。”這是宋代詩人曾黯《散策》裏的句子。但我覺着,“百竅”,不如“百粵”有意境。確實,有的版本里此處是“百粵”——百粵,通百越,這裏本來就是古越人生活的地方。
經過合江亭時,天空飄起微雨。這雨彷彿是在送別——因爲離開合江亭,出得山門,桐君山將是我記憶裏的一部分,我,也不知道何時才能與它有一場故人般的重逢。(作者:葉梓;編輯:宋雨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