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4年夏，榆木川的草原上，風比往年更冷。大明的皇帝朱棣——那個用鐵血“靖難”、用戰馬丈量北疆的男人——在第五次親征歸途中，倒下了。

那一年，他六十五歲，正率着數十萬大軍，遠在漠北。

皇帝暴亡，京師無主，數十萬將士聽誰號令？

更可怕的是，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在北京爲太子，一個在山東握兵不臣。

就在這片風沙裏，大學士楊榮咬牙做出一個決定：祕不發喪，將皇帝的遺體封進錫筒，假裝他還活着，護送回京。

楊榮

從靖難戰場到洪熙宮變

洪熙元年（1425年）五月，仁宗朱高熾駕崩，明廷再度陷入權力真空。

太子朱瞻基在南京祭祖未歸，朝中一時無人執政。而此刻，在山東樂安的漢王朱高煦，已經摩拳擦掌。

這一幕，似曾相識。

二十多年前，正是朱高煦的父親朱棣，從北平舉兵，打着“清君側”的旗號，以藩鎮之師推翻了侄子建文帝。

那場靖難之役，四年干戈，血流半壁；但它也塑造了朱高煦的心性——他在白溝河、浦子口、南京城下屢救父王於危局，自信功高天下。

從那時起，他就相信，皇位的繼承不該憑是否是嫡長子，而該憑誰的功勞更大。

可惜，朱棣偏偏守立嫡以長的祖訓。

太子之位給了長兄朱高熾，這位性情仁厚、體態笨重的兄長，更擅文治而非武功。

要知道，當時朝廷在商量立儲的時候，以駙馬都尉王寧爲首的勳戚都擁護朱高熙。

朱棣一度心動，卻被解縉、黃淮、尹昌隆等以“長嫡無易”勸回。自那以後，朱高煦與兄長的裂痕便再也無法彌合。

他先被封漢王，後調青州，再遷樂安，每次遷封都帶着父皇的警惕。朱棣看得清——這兒子太像自己。

英勇、果斷、剛烈，卻也狠戾、驕矜。靖難當年，他救了父王三次；可在父王死後，他也可能成爲新的靖難者。

朱棣死於榆木川那年，楊榮以錫筒封柩、祕不發喪，不僅是爲了安軍心，更是爲了防一個人——這個人就是朱高煦。

事實也正如楊榮所料。

當朱高熾繼位後，朝廷表面平和，暗流湧動。

朱高煦被召入京，得金帛萬計，賞賜厚於諸王，卻仍心懷怨憤。

而當洪熙元年五月的喪鐘在北京響起，這個被壓抑了二十年的念頭，終於爆裂。

他認爲機會來了——兄長已死，太子軟弱無能。

於是，朱高煦聯合都指揮靳榮起兵造反。

他以爲自己仍能像父親那樣，用一場戰火改寫命運。

他忘了——那個他想效法的父親，正是用半生的疑忌，把他的路堵死的。

從北平舉兵到榆木川——一位皇帝的宿命

若要說明朝哪一位皇帝最像刀鋒，那必是朱棣。

他的一生，從血與火中走來。

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太祖朱元璋駕崩，遺詔諸王毋得至京。

翌年，建文帝即位，削藩之令如驟雨。

周王、齊王、湘王相繼被廢，天下諸藩人人自危。燕王朱棣表面佯病，暗中整軍。

北平的護衛軍、屯田兵、地方武將幾乎都被他掌握。

當朝廷下詔削奪燕王府官屬、圍困北平之時，朱棣以裝瘋作掩，伺機反擊。

建文元年七月，他突然起兵，殺布政使張昺、都指揮謝貴，佔領北平九門。

隨後以清君側爲名，舉旗北上，史稱靖難之役。

那場戰爭持續四年。朱棣親自披甲衝鋒，連換戰馬三匹，箭盡矢窮時，幾乎死於南軍將平安、瞿能之手。

危急之中，是他的次子朱高煦率騎兵殺到，救父於亂軍之中。自此，朱棣更視此子“類己”，而天下的命運，也由此改寫。

公元1402年，燕軍攻入南京，建文帝失蹤，朱棣登基稱帝，改元永樂。

朱棣用戰爭奪來天下，自然也要用戰爭去維持它。

即位後，他遷都北京，修《永樂大典》，開鄭和下西洋，五徵漠北，平安南國，確立了“永樂盛世”的局面。

他是能騎馬衝鋒的皇帝，也是坐鎮朝堂的帝王。那時候的他，自信天下無敵。

然而，這份自信，也讓他不安。

相較於溫和、篤學、不喜兵事的長子。

朱棣總覺得，帝國的未來應屬於強者，屬於像他一樣的人，因此他更喜歡三子朱高熙和四子朱高燧。

可明祖之訓立嫡以長如同鐵律，他只能把疑慮藏在心底。

於是，他帶着高煦、高燧征戰，卻命高熾監國。

這一疑父與慎子的安排，成爲朱家父子間永遠的暗影。

永樂二十二年（1424年），朱棣決定第五次北征。

那年他已六十五歲，鬢髮斑白，仍披甲親征。

六月，大軍出居庸關。風沙撲面，朱棣舊疾復發。

七月十八日，行至榆木川（今內蒙古烏蘭察布一帶），朱棣病逝。

朱棣去世，大軍必然驚亂，楊榮、金幼孜、陳瑄等人當機立斷祕不發喪，以錫筒收殮遺體。

軍中仍照常奉聖駕，一切如常。那一刻，大明的帝王已死，而帝國的軍容仍在行進。

從北平舉兵到榆木川病逝，朱棣用二十五年將一個王朝推上頂點，也在頂點墜落。

他是個永遠在征途上的人——從靖難起兵到死於征途，從反叛者到聖君，始終不曾停歇。

他親手鑄造了帝國的輝煌，也親手埋下了家族的禍根。

因爲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他朱高熾不在身邊，而最像他的那一個，還在磨刀。

仁君登基，暗流仍在

永樂二十二年八月，朱棣的遺體到達北京，太子朱高熾已在北京登基，是爲明仁宗。

一個從未征戰的皇帝，終於在血與火的餘燼中登上帝位。

他的治國之道，與父皇截然相反。朱棣以鋒立國，而朱高熾以和安天下。

登基之初，他立刻着手整頓朝政， 頒佈大赦令、平賦稅、恤民生，推行溫政。

他下令七十歲以上官員退休，裁撤虛冗之職；啓用楊士奇、楊榮、楊溥、黃淮等宿儒入閣，建立真正能決政的內閣體制。

朝中風氣爲之一變，文官得以議政，政令清簡。

但在平和的表象下，朱家兄弟的暗流依舊未息。

漢王朱高煦時刻不忘找機會謀反。朱高熾深知其心難測，卻仍寬加撫慰——召其入京，賜寶物數以萬計，意在安其心。

朱高煦口頭稱謝，回封地後仍心懷不甘。

仁宗對兄弟的寬容，既是性格使然，也是政治策略。他明白，父親生前的鐵血統治已讓宗室惶惶；若再以刀劍鎮壓，只會重演靖難。於是他選擇柔治，用恩賜、用禮數，去消弭積怨。

但仁政難敵天命。

洪熙元年五月，朱高熾病逝於欽安殿，年僅四十八。臨終前，他遺詔傳位於太子朱瞻基。那時，漢王朱高煦正磨刀在鞘。

仁宗在位僅十個月，卻留下兩樣遺產：一是清明的政風，一是未平的禍根。

父死子繼，再次讓朱家的血脈與權力糾纏在一起。

兄弟成仇，火光再燃

洪熙元年五月，仁宗崩於欽安殿。這個溫厚寬仁、力圖休養生息的皇帝，終究沒能看到天下安定的模樣。

朝堂尚在舉哀，山東樂安的漢王府中，卻已經風聲暗動。

朱高煦等這一刻，等了二十年。

當年靖難之役，他身披鐵甲衝鋒陷陣；如今，他也想再走父親那條路，奪回失去的帝位。

朱高熾死後，太子朱瞻基尚在南京。京師羣臣祕不發喪，以防朱高熙起兵。這一計劃，也遭到朱高熙的記恨

八月，他在樂安起兵。

這幾乎是靖難的復刻，只是這一次，他不是兒子替父雪冤，而是弟弟叛兄之子。

朝廷得報，舉國震動。在一衆討伐聲中，年輕的皇帝朱瞻基決定聽從楊榮的建議，率軍親征。

於是，宣德元年八月，朱瞻基親征漢王。

朱高煦得知後，面色大變。他原以爲侄兒年少可欺，不料竟親征。

其部衆惶恐，紛欲縛主以降。朱高煦倉皇焚書，夜遁出小門，投降於宣宗軍前。

他被押回北京，削爵爲庶人，幽於西安門內。宣宗念其先帝之子，不忍誅。可朱高煦仍不知悔改。

不久，宣宗親至獄中探視。朱高煦竟故意伸腳絆倒皇帝。宣宗暴怒，命以銅缸覆之，燃炭炙死。

這位靖難英雄、曾經的王者之子，終於死在自己最羨慕的帝王之手下。

參考信源：

《明史·卷八·仁宗本紀第八》

趙中男. "論朱瞻基的歷史地位." 北方論叢 04 (2004): 8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