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是蘇聯加盟共和國之一，也是蘇聯解體後繼承蘇聯大部分衣鉢的國家。俄羅斯對蘇聯的態度是矛盾，既有對昔日大國威勢的嚮往，也有對蘇聯意識形態的警惕。但隨着俄烏戰爭的深度進行，俄羅斯政府對於蘇聯的態度也開始發生轉變。

2025年5月，俄羅斯總統顧問安東·科比亞科夫在聖彼得堡國際法律論壇上拋出驚人言論：蘇聯從法律角度來看“仍然存在”。

他振振有詞地表示，1991年蘇聯解體的法律程序存在瑕疵，所謂的《別洛韋日協議》並未得到合法授權，因此蘇聯在法理上“仍在莫斯科的某個角落”苟延殘喘。

這一言論迅速引發國際熱議，也讓不少國人聯想起那個紅旗飄揚的年代。然而，透過現象看本質，普京政府的這番說辭並非要復辟蘇聯，而是爲當下的俄烏衝突尋找“合法性”背書。

蘇聯解體的法律爭議：一場文字遊戲？

科比亞科夫的言論並非空穴來風。蘇聯解體30多年來，其合法性爭議從未平息。1990年3月，立陶宛率先宣佈獨立，掀開了蘇聯瓦解的序幕。

1991年12月8日，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三國領導人在別洛韋日森林簽署《別洛韋日協議》，宣佈蘇聯作爲“國際法主體和地緣政治實體”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鬆散的獨聯體。18天后，蘇聯最高蘇維埃通過決議，正式宣告蘇聯解體。

科比亞科夫質疑的焦點在於《別洛韋日協議》的合法性。他聲稱，該協議僅由三國最高蘇維埃批准，超出了其權限範圍，因爲蘇聯的成立和解散應由“蘇維埃代表大會”決定。然而，這種說法頗有些“強詞奪理”的味道。

所謂的“蘇維埃代表大會”早在1938年就被“蘇聯最高蘇維埃”取代，而1991年的解體決議正是由最高蘇維埃通過的，法律程序並無明顯瑕疵。科比亞科夫的言論更像是一場文字遊戲，意在爲俄羅斯當前的地緣政治策略提供歷史依據。

更深一層看，蘇聯解體的爭議點還包括《阿拉木圖宣言》。1991年12月21日，除波羅的海三國和格魯吉亞外的11個加盟國在哈薩克斯坦簽署該宣言，確認蘇聯停止存在。

然而，波羅的海三國和格魯吉亞的缺席讓俄羅斯得以在日後“敲打”這些國家，宣稱其獨立“未經合法程序”。在普京的敘事中，俄羅斯作爲蘇聯的繼承國，儼然是“法理上的戶主”，而烏克蘭等國的獨立則被視爲“內部事務”的延伸。

斯大林的“復活”：從機場更名到歷史重塑

如果說科比亞科夫的言論是理論層面的試探，那麼普京政府在文化和歷史領域的動作則是更直接的信號。

2025年，普京簽署法令，將伏爾加格勒機場正式更名爲“斯大林格勒機場”。這一提議由伏爾加格勒州州長博恰羅夫提出，聲稱是回應當地居民、退伍軍人和“特別軍事行動”參與者的呼聲。普京在簽署法令時表示：“他們的話對我來說就是法律。”

然而，他同時強調，伏爾加格勒市的名稱不會更改。這一細節耐人尋味：普京既要喚醒斯大林格勒的戰爭記憶，又小心翼翼地與全面“復甦”蘇聯保持距離。

伏爾加格勒的更名並非孤立事件。2025年5月，莫斯科地鐵塔甘斯卡亞站恢復了一座斯大林紀念碑的複製品，該紀念碑在赫魯曉夫的去斯大林化時期被拆除。

俄羅斯學校教科書近年來也開始將斯大林塑造成衛國戰爭的英雄，淡化其大清洗和政治壓迫的負面形象。

2023年的一項調查顯示，63%的俄羅斯人對斯大林持正面態度，其中年輕人的支持率高達48%。 這些跡象表明，普京政府正在有意識地“復活”斯大林的形象，但目的並非全面恢復斯大林主義，而是將其作爲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象徵。

赫魯曉夫的“祕密報告”與普京的“選擇性遺忘”

要理解普京爲何熱衷於重塑斯大林形象，這事就要從赫魯曉夫“去斯大林化”開始說起。

1956年2月25日，赫魯曉夫在蘇共二十大上發表了《論個人崇拜及其後果》的“祕密報告”，公開揭露斯大林的個人崇拜、大清洗和戰時失誤。

他指責斯大林濫用權力，錯誤清洗黨內忠誠人士，導致紅軍在二戰初期損失慘重，並通過大清洗和民族遷徙（如車臣人和克里米亞韃靼人的強制遷移）造成巨大人道災難。

這份報告震動了蘇聯社會，甚至引發了東歐國家的動盪。1956年匈牙利起義和波蘭騷亂一定程度上就是去斯大林化的“副產品”。

赫魯曉夫的初衷是通過批判斯大林鞏固自身權力，同時推動“和平共處”政策，緩和與西方的關係。然而，他的改革也導致了社會主義陣營的裂痕，尤其是中蘇關係的惡化。1964年，中國指責赫魯曉夫推行“修正主義”，甚至稱其背叛了共產主義理念。

普京政府對赫魯曉夫的去斯大林化態度複雜。一方面，普京並未在公開層面爲斯大林平反，但也未完全否定其歷史貢獻；另一方面，普京要在通過各種手段恢復斯大林的正面形象（如紀念碑和機場更名）。

如今俄羅斯共產黨一直在推動一個議題，那就是爲斯大林徹底平反。同時俄共還認爲，除了給機場改名外，還應將伏爾加格勒州真正換回斯大林格勒的大名。

普京的“蘇聯情懷”：既要又不要

事實上，普京對斯大林的態度是飽受的。

他既要利用蘇聯的輝煌記憶（如衛國戰爭的勝利），又不願全面恢復蘇聯體制。正如他那句廣爲人知的名言：“不爲蘇聯解體而惋惜，就是沒有良心；試圖恢復過去的蘇聯，就是沒有頭腦。”

在2022年烏東四地“入俄”的講話中，普京再次強調，蘇聯已成爲過去，俄羅斯的目標是建設一個強大的民族國家，而非復辟蘇聯。

這種“選擇性利用”在俄烏衝突中表現得尤爲明顯。

2022年以來，俄羅斯政府通過修訂教科書、增設軍事課程和組織二戰紀念活動，系統性地強化衛國戰爭的歷史記憶，將俄烏衝突與80年前的“反法西斯”鬥爭相提並論。

俄羅斯教育部甚至在高年級教科書中新增了關於俄烏衝突的章節，強調“新納粹主義”和“西方敵對精英”的威脅。這種敘事顯然借鑑了斯大林時期的宣傳策略，但普京小心翼翼地避免全面擁抱斯大林主義。

但是值得注意，他只是需要斯大林作爲戰時領袖的象徵來激勵民衆，但並不等於他願意揹負斯大林大清洗的“歷史包袱”。

普京政府對赫魯曉夫的去斯大林化並未直接否定，而是通過重塑歷史敘事，間接將其改革邊緣化。這種“既要又不要”的策略，既服務於國內的愛國主義動員，也爲俄烏衝突的“合法性”提供了歷史依據。

國人不必過多期待

對於中國人而言，普京政府的“蘇聯情懷”容易引發共鳴，畢竟中蘇兩國曾共享社會主義的理想。然而，俄羅斯的“蘇聯”並非我們想象中的那個“蘇聯”。普京的最終目標不是復辟社會主義，而是重建一個以俄羅斯爲核心的民族主義帝國。

與其說普京想回到蘇聯，不如說他更願意退回到沙皇時代。正如他多次批評列寧“人爲創造了烏克蘭”，普京對蘇聯歷史的利用是高度選擇性的：他推崇斯大林的強人形象和衛國戰爭的勝利，卻對列寧的建國原則和赫魯曉夫的改革嗤之以鼻。

國人不必爲俄羅斯的“蘇聯情懷”自作多情。普京的策略是利用歷史爲現實服務，無論是科比亞科夫的“蘇聯未死”論，還是斯大林格勒機場的更名，都是爲俄烏衝突和國內動員尋找合法性。俄羅斯的“蘇聯”只是一個符號，一個被精心剪裁的歷史工具，與中國的歷史經驗和現實關切並無直接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