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軍擅自北撤,使180師遭重創,鐵原之戰是存亡之戰更是救贖之戰
近期,隨着陳凱歌導演的影片《志願軍2:存亡之戰》的上映,抗美援朝戰爭中慘烈的鐵原之戰再次進入我們的視野。
在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末期,數十萬志願軍開始向38線撤退。而就在這時,22萬美軍以及其僕從軍陡然發動反擊,其精悍裝甲力量向我軍後方兇猛穿插,志願軍大部隊被分割成好幾塊。其中60軍第180師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損失高達7000人。
隨後美軍集中精兵9萬,向鐵原方向突進,而那裏是我軍物資的集散地,也是交通樞紐,一旦被敵人在短期內奪取,後果不堪設想。
因此電影說得並不錯,鐵原之戰就是關係志願軍命運的“存亡之戰”。而在這一次,出身於華北野戰軍的63軍站了出來。
63軍,前身是華北野戰軍第三縱隊,是名將鄭維山的老部隊。這支部隊作戰風格靈活,老兵極多,是華北野戰軍中不可多得的王牌。在新保安之戰中,第三縱隊在殲滅傅作義王牌第35軍的戰鬥中發揮了決定性的作用。
初入朝鮮,63軍打得不錯,在第五次戰役第一階段,他們曾全殲了英國王牌部隊——格羅斯特營。然而在第五次戰役第二階段,63軍卻出了個大紕漏。當時美軍全面反撲,63軍所在的19兵團全軍後撤。
然而在後撤途中,各部隊協調出了大問題。63軍軍長傅崇碧聽說右鄰的64軍已經先行撤走,該軍已有兩面受敵的風險。因此傅崇碧不待請示上級,立即拍板:“撤!責任由我負。”
在傅崇碧的親自督促下,63軍三個師全須全尾地撤回了後方,可謂全身而退。然而出乎傅崇碧意料的是,63軍的快速北撤使19兵團和3兵團之間出現了一個巨大空隙。60軍第180師的側翼完全暴露了。而美軍見縫插針,很快就將180師圍了起來。因此180師的悲劇,63軍是要負責任的。
楊得志後來痛悔恨道:
“未令63軍留部隊阻擊敵人,等待3兵團接防,使敵能趁兩兵團之間空隙猖狂北犯,這是血的教訓。”
而這番話,也爲63軍在鐵原的血戰埋下了伏筆。
鐵原之戰前,63軍是全軍中建制較爲完整的部隊,也是戰鬥力較強的部隊。死守鐵原,63軍義不容辭。
鐵原是一片平原,無險可守。而63軍所面臨的敵人則空前強大:10個國家,9萬敵人,配備有1300多門大炮、400輛坦克和數百架飛機。而63軍則只有不到3萬士兵,沒有坦克、沒有飛機,甚至大炮也沒有幾門。
這仗該怎麼打?原本19兵團司令員楊得志要求65軍在漣川以南阻礙美軍15到20天,然而美軍僅用4天時間便突破了65軍的防守。敵人是空前強大的,是空前堅決的。在傅崇碧去鐵原之前,楊得志將兵團所有的火炮都交給了63軍,然後語重心長地對傅崇碧說:“不惜代價,堅守陣地,阻止敵人進攻,沒有志司、兵團命令不準撤退。”
但是傅崇碧明白,如果只是無腦的“堅決防禦”,恐怕實現不了彭德懷、楊得志的意圖。要阻擋美軍,需要勇氣、更需要用腦。
從宏觀上,傅崇碧對於全軍採用了縱深梯次和少擺兵多屯兵的方法,用多個戰鬥小組和敵人糾纏,使敵人不能過早地接近主陣地。
在各師的層面,位於陣地最前沿的189師採用了一個新的防守方式,其方式之大膽甚至讓前來視察的傅崇碧倒吸一口冷氣。
189師師長蔡長元並沒有按照志願軍一貫的方式把手上的3個團排成“品”字形,而是把3個團一字排開,全部放上了前線!沒有留預備隊。
不僅如此,蔡長元還把自己的部隊拆散,189師圍繞種子山主陣地化整爲零,設下了大大小小百來個阻擊陣地,如同鋼釘一般擋在美軍前進的路上。
將兵力分散使用,從表面上看違背了毛澤東集中優勢兵力的原則。但事出緊急,不得不爲。熟悉軍事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樣反常的部署只有一個主題:拼命。
無論美軍的火力再強大,也沒辦法對這麼多阻擊陣地同時開火,最終,美軍必須一個個清理掉189師所有阻擊陣地之後才能前進。但這也意味着這些小陣地的志願軍戰士,將面臨有死無生的結局。
幾十年後,63軍189師的戰士楊思起如此回憶這場阻擊戰:
“(開戰前)我把新衣服、新鞋、新帽子,都穿上了,隨時都準備死。”
戰鬥開始後,美軍的炮火和轟炸如同暴風一般,就連落地的爆炸聲都聽不到,炮彈打過來就跟颳風一樣。美軍一個接一個地進攻我軍的小陣地,在緩慢而痛苦的拔釘子過程中,美軍銳氣幾乎被消磨殆盡。
從6月1日到6月4日,189師幾乎傷亡殆盡。戰後整編,189師竟僅僅只剩1個團的兵力。傅崇碧當即下令,作爲預備隊的188師立即頂上。189師已經獻出了一切,拯救志願軍的重任,落在了188師身上。
188師的前身大名鼎鼎的冀中部隊,其中最能打的主力563團有個響亮的前身——“雁翎隊”。在抗戰中,他們作戰靈活、機智果敢,打得日軍聞風喪膽。而在朝鮮戰場,曾經的抗日英雄將用自己的智慧,讓美軍大喫苦頭。
563團第8連連長——郭恩志,志願軍一級戰鬥英雄,同時也是老八路。1944年,年僅18歲的郭恩志加入了八路軍,由於他作戰勇敢,因此第二年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解放戰爭爆發後,郭恩志經歷了20多場重大戰役,連續8次榮立戰功,被評爲模範共產黨員。
到了朝鮮戰場,郭恩志被任命爲63軍188師563團8連的連長。在鐵原戰役中,郭恩志帶領所部連隊,冒雨進入陣地,負責防守高臺山。高臺山主峯是255.1 高地,主峯向左延伸的山樑是 200 高地,向右延伸的是無名高地。遠遠望去,255.1 高地就像一隻臥虎。東側主峯似虎頭,由主峯向東、向南伸出的兩條山嶺似兩隻虎爪,緊緊抓住山下的公路和鐵路。
而郭恩志和他的8連所面對的敵人是美軍王牌——第一騎兵師。郭恩志非常明白,這場戰鬥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惡戰。首先,敵人武裝到牙齒,坦克、飛機、大炮齊備,而我軍最強大的武器只是幾門六零炮;其次,敵人數量衆多,而8連說是一個連,實際只剩下40人。
如何才能擋住敵人呢?郭恩志苦思冥想,終於總結出一個新戰術——三朵花戰術。
郭恩志所在的200高地較爲平緩,樹木衆多。郭恩志首先要求每個戰士必須修“一洞三位”,即防空洞、防空炮位、堅守位和機動戰鬥位置。既要堅守,同時也要留下反擊的餘地。
在固定好防守位後,他做出以下佈置:將戰鬥力最強的2排放置在200高地,1排防守無名高地,3排作爲預備隊,隨時支援防守兩個排的戰友們。
在開戰前的作戰會議上,郭恩志將自己的三朵花戰術向自己的三位排長和盤托出。
所謂“三朵花戰術”,分爲“梅花”“一串紅”和“荷花”。
啥是“梅花”,即郭恩志打出第一發發令槍,六零炮就向敵人隊形前後左右各打一枚炮彈,形成一個梅花形。這樣一來,就能聚攏敵人。
啥是“一串紅”,即連長打出第二槍後,用重機槍向敵人猛烈掃射,給敵人來個“一串紅”?
啥是“荷花”,即讓反擊小組從陣地兩翼展開,然後對敵人進行合擊,用刺刀和手榴彈殲滅敵人。說是“荷花”,其實是“合花”。
郭恩志佈置妥當後,戰役打響了。美騎兵一師對200高地發動了山呼海嘯一般的轟炸。怎奈8連早有準備,戰士藏在早就挖好的掩體內,舒舒服服地抽了根菸。
敵軍炮火停止後,郭恩志明白,敵人肯定已經開始進攻了。隨後,郭恩志和40名戰士從掩體內一躍而出,各自進入戰鬥陣地。
郭恩志用望遠鏡一看,發現敵人果然將部隊佈置成散兵狀態緩緩前進。當敵軍進入我軍六零炮射程中時,郭恩志打出了第一槍。
炮手宋乃成會意,他與同伴們緊密配合。“砰、砰、砰、砰”,宋乃成在短時間內連發四炮。炮彈呼嘯着飛向敵軍,然後準確地在敵人四周爆炸,形成了一個梅花形。不得不說,63軍老兵的戰鬥力真是名不虛傳。
在炮彈的威脅下,美軍如同羊羣一般向“梅花”的中心集中。郭恩志見狀,立即打出第二槍。隨後機槍手王森茂用重機槍向敵羣掃射。猶如敵人站得太密集,王森茂的150發子彈直接打出了一條血渠,幾十名敵人瞬間被掃倒,敵人的慘叫聲響徹山谷。
就在敵人暈頭轉向之際,8連反擊小組挺着刺刀一躍而出,從兩翼向剩下的敵人包夾而來。戰士們一邊投手榴彈,一邊吶喊,然後將刺刀刺入敵軍的胸膛。
值得一提的是,郭恩志非常注重細節。在衝鋒前,先讓戰士們甩動衣服,再衝出戰壕,這也是他們減少傷亡的一個作戰經驗。
突如其來的反擊,擊潰了美軍的士氣,在我軍刺刀和手榴彈的威逼下,剩下的美軍奪路而逃。8連打贏了高地保衛戰的第一戰。
入夜後,戰火暫時停息。郭恩志帶領戰士們摸黑打掃戰場,一邊收集武器彈藥,一邊撕下敵人的領章。等回到陣地一看:好傢伙,戰士們一共收集了200多個領章,殲敵數量超過了8連總人數的5倍。
到了深夜,3排長劉明甫急匆匆走進掩蔽部,向郭恩志報告:
“連長,敵人在山腳下修築工事。”
郭恩志認爲,決不可讓敵人修好工事以至於能夠穩紮穩打。因此郭恩志親自帶着炮手宋乃成,拎着一門六零炮到達山頂。在望遠鏡中,美軍正熱火朝天地挖戰壕、挖防炮洞。郭恩志指了指敵人:“小宋,你打得到他們嗎?”
宋乃成拍了拍胸脯:“小菜一碟”。隨後宋乃成用手掌測了測,然後用跳步法測出了距離。然後熟練地將炮彈推入炮膛。說時遲那時快,炮彈準確地飛入美軍還未挖好的戰壕,10多個美國鬼子被炸上了西天。
這還不算,就在宋乃成炮擊美軍的同時。3排長劉明甫已經帶領3個戰士摸到了敵人的紮營地,他們首先摸掉了兩個哨兵,然後對敵人的帳篷發動突襲。一陣手榴彈過去,剛纔還舒舒服服躺在睡袋裏的美軍驚慌失措,光着身子四散逃竄。等敵人明白過來,我軍戰士早就扛着武器彈藥回陣地了。
第二天,惱羞成怒的敵人聚集了一個營的兵力,向我軍陣地襲來。而8連依然採用了之前的“三朵花”戰術,在我軍的六零炮、機槍以及刺刀的打擊下,敵軍死傷累累,狼奔豚突,潰不成軍。
最終,憤怒的敵人不管不顧地展開了人海戰術,就像他們經常污衊我軍的那樣。成排成連的敵人,漫山遍野地向我軍陣地襲來,試圖用人命耗光我軍的子彈。不得不說,敵軍確實得逞了。炮彈打完了,機槍子彈打完了,步槍子彈也打完了。但這些子彈沒有白消耗,光是機槍手王恩茂,就拿下了60多條敵人的性命。
戰鬥是如此激烈,彈盡糧絕的8連官兵用刺刀捅、用石頭砸,陣地前敵人的屍體堆積如山。全連僅剩13發子彈和1枚反坦克手雷。
眼看戰鬥就要進入絕境,郭恩志意識到,自己和8連的戰士們可能要犧牲了。在這危急時刻,郭恩志對戰士們說:“我們是革命軍人,決不能貪生怕死做俘虜!”隨後,8連的戰士們掩埋好烈士的遺體,然後高唱戰歌,從敵人較爲薄弱的西面跳崖。爲此,郭恩志和三排長劉明甫打了頭陣。
然而幸運的是,這裏的山崖並不高,戰士們並沒有犧牲,只是受了一點輕傷。在200高地,8連以極其低劣的裝備以及較少的人數,阻擋了敵人6天6夜。8連以犧牲16人的代價,殲滅了800多個敵人。
後來,9連重回200高地,其情景讓戰士們咋舌。敵人的屍體密密麻麻,甚至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
鐵原血戰,63軍成功頂住了美軍的攻勢,使我軍大部隊得以撤回38線,就地組織防禦。然而63軍的犧牲也是慘重的,總體傷亡高達12000餘人。
由於63軍的戰士很多都來自四川,四川籍的傅崇碧將軍一生都不敢回鄉。他曾經對自己的女兒說,當年,他從家鄉帶走那麼多子弟兵,現在這麼多人都成了烈士,他無顏回去見家鄉父老。
63軍之所以取得如此偉大的戰績,不僅僅因爲他們英勇善戰,也不僅僅因爲他們敢於犧牲,更因爲他們充滿了智慧。郭恩志和他的8連,就是廣大63軍官兵的一個縮影。他們創造性地創新戰術,在儘量保存自己的同時,大量殺傷敵人、阻遏敵人,最終取得了戰役的勝利。
戰後,傅崇碧昏睡了3天3夜,醒來第一件事便是請求前來探望的彭德懷:“我要兵。”彭德懷大手一揮,給傅崇碧補了2萬名士兵。後來傅崇碧被授予少將軍銜,並且還高升北京衛戍司令,最終以87歲高齡去世。
再說郭恩志,他戰後榮立特等功,被授予“一級戰鬥英雄”稱號。同時還榮獲朝鮮人民共和國一級國旗勳章,三次受到金日成接見。
回國後,郭恩志在部隊中兢兢業業地從事着領導工作。1980年6月,郭恩志以63集團軍188師副師長之職離休。1984年,郭恩志重回朝鮮,接受了金日成的敬酒。
退休期間,他經常深入學校、廠礦,講傳統、贈書籍,發揮着自己的餘熱。在魏巍的小說《東方》中,郭恩志是主人公郭祥的原型之一。
郭恩志身負18處創傷,彈痕累累,但他從不以功臣自居,生活簡樸而低調,從不麻煩組織。他時常深情地對子女們說:
“我很多戰友都在戰爭中犧牲了,我和他們比起來,算是幸運的,黨和政府已經給予我很多,完全沒有必要再給黨和政府添麻煩了。”
1991年,郭恩志去世,享年65歲。溘然長逝的他,終於可以回到自己犧牲的戰友身邊了。
鐵原啊,鐵原!這裏埋葬着多少優秀的中華兒女。2014年到2020年,韓方已向中方連續七年移交共716位中國人民志願軍烈士遺骸。這些神聖的遺體,很多都來自鐵原。嗚呼!魂兮歸來。
如今陳凱歌將他們可歌可泣的故事重現於熒屏之上,願志願軍戰士的故事在中華歷史長河中永遠流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