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員整個國家進行一場“殺人償命”式的報復，是一種怎樣的體驗？

巴黎奧運會開幕以前，有人曾擔心來自中東的恐怖分子會利用法國人的“鬆弛感”，尋找安保漏洞以襲擊以色列代表團，不過眼下這種事情並未發生

其原因並非法國人在安保方面盡到了全部責任，而是在五十年前那場慕尼黑慘案後

以色列人曾以國家的名義，花了整整八年時間，對襲擊者們執行了一場徹底的報復

背景

在猶太人的準軍事組織打開了恐怖襲擊的潘多拉魔盒之後，恐怖襲擊就成爲武裝組織表達政治訴求的一種暴力卻有效的方式

不過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沒有人會想到恐怖分子會把暴力手段，帶到象徵交流與和平的奧運會上

當時間來到1972年，西德城市慕尼黑將在這一年的夏天舉辦第20屆奧運會，此時的西德正在冷戰中扮演西方世界的窗口，在美國的呼籲之下，所有西方陣營的國家都派出了規模龐大的代表團去給德國人捧場子

然而並非所有美國陣營的國家都對慕尼黑奧運會感興趣，在奧運會開幕式之前，以色列就已經對這屆奧運顧慮重重

看過柏林奧運會那期的朋友都知道，把德軍請上開幕式的希特勒在當初將奧運會徹底搞成了納粹的宣傳展板

而西德雖然宣稱自己反納粹，但在外界看來，1972年的德國同1936年的德國都是德國

以色列不看好慕尼黑奧運會的最大，就是差勁的安保措施，爲了打消外界的顧慮，西德政府不僅在1972年的奧運會上盡力抹除一切軍事標誌，就連奧運會的安保工作也都交給身着便服的人員進行

爲了讓安保措施不引人注目，慕尼黑奧運會的奧運村甚至可以不經檢驗就隨意出入

這種漏洞在德國人看起來只是展示奧運會和平開放的一面，但在以色列眼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1967年的第三次中東戰爭後，不光埃及與敘利亞喫了大虧，巴勒斯坦建國的夢想也再一次回到了起點

戰爭結束後，以色列已經同埃及斷斷續續進行了長達五年的衝突，整個中東想對以色列下手的人不計其數

如今以色列派出代表團參加慕尼黑奧運會，保不準會被來上一下，以色列向西德表達了自己的憂慮，西德倒也沒有完全不當回事

他們承諾將會對以色列代表團提供額外的安保，同時還專門聘請了一位心理學家來分析恐怖襲擊可能以何種形式發生

這位心理學家爲西德官方預測了26種襲擊可能發生的情況，然而西德奧委會在安撫了以色列之後，卻不願意再爲安保工作花費更大的精力

因爲在他們的想象中，這應該是一屆和平的、輕鬆的奧運會，於是加強安保的計劃被擱置了下來，以色列代表團也在不知不覺中，準備面對即將到來的慘劇

黑色九月

在那位西德心理學家分析的26個場景中，第21個就是“巴勒斯坦武裝組織入侵以色列代表團所在地，劫持人質並要求以色列同意他們的政治訴求”

這個預測不光指出了巴勒斯坦武裝組織會成爲襲擊的執行者，同時還預言他們將會要求提供飛機以離開慕尼黑

從日後發生的事情看來，事態走勢同這位心理學家的預測如出一轍，然而西德奧委會並沒有當回事

然而在另一邊，來自巴勒斯坦的“黑色九月”組織卻抓住了西德奧委會在管理上的疏漏，準備給以色列來一票大的

“黑色九月”是誰？簡單來講，“黑色九月”就是由巴勒斯坦解放組織核心成員建立的一個祕密軍事組織，該組織的名稱來源於1970年9月約旦內戰中約旦國王對巴解組織的暴力驅逐

而該組織的成立使命，就是以恐怖手段，震懾導致巴勒斯坦人流亡境外的以色列人

自1971年成立以來，不到一年時間，黑色九月就已經在埃及、西德以及奧地利等多地展開過恐怖襲擊行動

當得知以色列將派代表團參加慕尼黑奧運會之後，黑色九月的組織成員幾乎在第一時間就開始策劃對以色列代表團的襲擊

西德疏漏的安保措施爲恐怖分子們提供了絕佳的機會，他們中的大多數在奧運會開賽以前就來到了慕尼黑，並通過當地的穆斯林人脈，成功成爲了奧運村的工作人員

恐怖分子選擇的行動日期是1972年9月5日，此時奧運會賽程已過三分之二，以色列代表團的大多數隊員都已結束奧運之旅，正是精神上最爲鬆懈的時候

行動當天凌晨，九名攜帶AKM突擊步槍的恐怖分子在毫無阻攔的情況下就潛入到奧運村內，併成功找到了以色列代表團的位置

以色列代表團總共就只有14個人，他們的住所也僅有三間公寓，雖然以色列代表團成員參加的都是摔跤與舉重這種項目

然而運動員在步槍面前毫無抵抗能力，恐怖分子當場槍殺了2名以色列人，還抓到了9名以色列人質

在佔據了本用於以色列運動員休息的房間後，參與襲擊的黑色九月成員開始向奧運村外喊話，要求西德政府與以色列政府出來同他們談判

慕尼黑慘案

此時是9月5號凌晨4點半，整個慕尼黑還都沉浸在夜色當中，然而當恐怖分子潛入奧運村的消息傳到西德首都波恩時，當時的西德總理勃蘭特嚇出了一身冷汗，連滾帶爬地走出了住所並緊急召開會議

有人可能不認識勃蘭特，但他就是在著名的“華沙之跪”中下跪的那位德國總理

“代表德國贖罪”是他身上最重要的外交標籤，而眼下以色列的猶太人在德國地盤上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一個處理不好，他半輩子的政績就要毀於一旦

在人質被劫持後不到三小時，他就向恐怖分子傳遞了兩條信息，其一是如果恐怖分子接受贖金，那麼不管是再大的金額，西德都願意支付

其二則是有事別衝着以色列去，衝着西德過來，西德政府願意用價值更高數量更多的西德政府高官，來換取恐怖分子手上的以色列人質

然而這一批黑色九月成員本就是衝着猶太人來的，在收到勃蘭特的回覆之後，代號“庫利”的恐怖分子表示“金錢對我們來說毫無意義，甚至我們的生命對我們而言也毫無意義”

他們是抱着必死的想法進行了這場恐怖襲擊，而他們能接受的唯一條件，就是以色列政府釋放以色列境內的234名巴基斯坦人質

西德勃蘭特政府這下子知道自己無法成爲恐怖分子的談判對手了，於是他們一邊聯繫以色列政府，一邊以此爲理由拖延時間

而以色列政府收到代表團被劫持、恐怖分子要求談判的消息之後，給西德方面的回覆，卻堅決到有幾分冷血

以色列政府表示他們在任何情況下都拒絕與恐怖分子進行談判，因爲只要開了這個口子，更多潛在的恐怖分子就會對猶太人展開襲擊，以色列唯一接受的介入方式就是派出以色列特種部隊進入德國領土，直接與恐怖分子對峙

如果西德政府不允許以色列軍人進入，那麼處理綁架事件的全部責任都將由西德承擔

勃蘭特政府無法在短短的一天時間內決定以色列軍隊是否可以進入西德，於是只能硬着頭皮自己處理這件事

在考慮了幾個小時之後，勃蘭特認爲唯一的方法就是趕緊把恐怖分子和人質都送出西德，然後在路上對恐怖分子下手

他告訴恐怖分子，以色列政府並不願意同西德就綁架事件進行溝通，西德將派出專機把恐怖分子與人質都送到對巴勒斯坦抱有同情的埃及開羅，再讓他們在那裏尋求與以色列的談判機會

對於恐怖分子而言，這確實是一個可以接受的方案，但對西德來說，如果就這麼讓恐怖分子走了，那西德的安保部門就是在全世界面前丟人

西德方面計算從奧運村到準備的直升機中間有280米的路程，而恐怖分子將先由直升機轉運到德國境內的北約基地，再從這裏乘坐大型客機抵達埃及

不管是前往直升機還是由直升機轉移到客機中間，西德都有機會聚集兵力對恐怖分子下手，他們將在這段路程當中對恐怖分子進行狙擊以營救人質

但恐怖分子顯然預料到了這種情況，在轉移到直升機的過程當中，他們同人質寸步不離，可是長時間的緊張情緒正在摧毀恐怖分子的心理防線

他們順利抵達了西德準備的直升機附近，然而當恐怖分子遠遠望見西德政府派出了裝甲運兵車之後

對行動前景以及個人安危已不抱希望的恐怖分子突然決定選擇魚死網破，爲首的恐怖分子“伊薩”在9月6日凌晨突然向人質開槍射擊

而與他同行的另一名恐怖分子則朝直升機內投擲手榴彈，並當場殺死了在裏面的以色列人質

西德方面根本沒有想過恐怖分子會突然情緒失控，情急之下，只能下令在場的警察反擊，很快，恐怖分子們不是被擊斃就是被抓，然而糟糕的是，要營救的人質，也變成了九具冷冰冰的屍體

人質的全部死亡意味着救援行動的徹底失敗，就這樣，9月6日凌晨兩點半，德國媒體不得不向全世界公佈真實情況

消息一出，全世界一片譁然，但是以色列官方卻顯得很平靜，他們沒有向德國提出過多的外交抗議，甚至同意了奧運會可以繼續進行

以色列唯一的行動，就是默默地通知代表團最後三位倖存的成員儘快回國，沒有人知道以色列將會怎樣爲整場事件畫上句號，然而德國的後續行動，爲以色列的後續復仇行動，加了一把柴火

德國與慕尼黑慘案的故事並沒有隨着行動失敗而結束，慘案發生當天，奧運會在短暫的半日暫停之後得到了以色列政府的肯定，之後就繼續照常進行

但對營救失敗負有首要責任的德國警方，在事後並沒有向以色列移交三名被捕的刺客，以及五名被擊斃刺客的屍體

他們先是把五名刺客的屍體送到了同情巴勒斯坦的利比亞，毫無疑問，在阿拉伯世界的眼中這些刺客就是“真正的英雄”

屍體在利比亞受到了熱烈歡迎，剛剛登上利比亞權力巔峯的卡扎菲還親自授意利比亞軍隊以英雄的標準安葬這些人

這種盛大的葬禮無疑是對以色列的羞辱，而更大的羞辱還在後面，慕尼黑慘案發生僅一個月後，一批新的巴勒斯坦恐怖份子就劫持了一架德國漢莎航空的客機

他們綁架了客機上的12名乘客，並喊話聯邦德國政府，釋放人質的唯一條件是德國必須釋放此時尚在等待審判的最後三名恐怖分子

而讓人無語的是，聯邦德國爲了國家財產與本國公民的安全，在沒有獲得以色列同意的情況下就擅自同意了恐怖分子的要求

在送走了最後三名襲擊者之後，聯邦德國政府聲稱慕尼黑慘案已經結束，德國將不再展開法律調查

然而這種糊弄人的做法雖然把德國摘得一乾二淨，可是以色列人自慕尼黑慘案發生後的怨氣卻是越來越大

最終，梅厄領導的以色列政府決定不再相信任何談判，爲了徹底震懾恐怖分子，她決定以以色列國家名義組織特種部隊，“以牙還牙”

“上帝之怒”

其實德國的處理結果雖然可以說是一塌糊塗，但以色列對德國的意見並不大，因爲自一開始，以色列就沒有對和平解決衝突抱有任何希望

在人質被劫持的消息傳到以色列時，在以色列政府眼裏，人質就已經同屍體沒什麼區別了

這倒不是因爲以色列政府冷血，而是因爲三次中東戰爭讓阿拉伯與以色列之間結下了太深的仇，以色列政府清楚，談判與退讓會鼓勵更多阿拉伯恐怖分子襲擊以色列，因此以色列自一開始就不可能給恐怖分子提供任何價碼

而與此相對，在聯邦德國還未宣佈是否起訴肇事者之前，以色列政府就已經開始授權情報部門摩薩德開始策劃復仇行動

爲了讓恐怖分子血債血償，摩薩德組建了名爲“凱撒利亞”的特別部隊，並將復仇行動命名爲“上帝之怒”，領導這次行動的，就是於1995年成功當選以色列總理的埃胡德·巴拉克

而在行動開始之前，摩薩德的領導者還放狠話

“上帝之怒行動並不是一場狹隘的報復行動，這是針對巴勒斯坦恐怖主義的針對性打擊，我們將會通過這些行動警告所有恐怖組織，以色列將會嚴厲懲罰任何組織與個人對其公民的任何襲擊”

話雖然說得好聽，但實際上，上帝之怒行動就是祕密進行的一場冷酷、且目標明確的復仇表演，慕尼黑慘案發生僅一個月後

“凱撒利亞”特別部隊就在歐洲槍殺了利比亞駐羅馬大使館翻譯阿卜杜勒，此人同襲擊行動很可能毫無瓜葛，以色列也沒有解釋爲何把他選擇爲第一個報復對象

唯一的可能是，以色列槍殺這名倒黴的翻譯，就是想給接手恐怖分子屍體的利比亞一個警告

又過了不到兩個月，以色列特種部隊就在歐洲腹地的法國巴黎，找到了巴解組織在此地的代表穆罕默德·哈姆希裏，並利用藏匿在電話裏的遙控炸彈殺死了他

此時距離慕尼黑慘案發生還不到半年，以色列就在歐洲腹地連續搞出兩次這樣的事件，法意兩國政府緊急喊話，詢問以色列是否是這一系列事件的幕後黑手

然而德國之前的種種行爲，讓以色列不再信任所有的歐洲人，以色列政府一邊表示自己同這些恐怖襲擊事件毫無瓜葛，另一方面命令“凱撒利亞”繼續執行報復行動

下一次報復很快就在東地中海的塞浦路斯島上發生了，1973年1月，以色列認定巴解組織在塞浦路斯的代表侯賽因·希爾參與了慕尼黑慘案，並命令特工裝扮成其酒店的服務生

以色列特工在希爾的牀下安置了遙控炸彈，在確定希爾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以後，特工引爆炸彈並將其當場炸死

連續三次暗殺得手以後，以色列還準備搞一出大的，1973年4月，以色列特種部隊展開上帝之怒行動下屬的“青春之泉”行動

此次行動的目標不再是巴解組織在各國的代表，而是直指巴解組織老巢黎巴嫩南部

1973年4月9日，一批以色列國防軍部隊被劃歸到摩薩的的指揮下，在喬裝打扮成平民之後，他們直接潛入巴解總部，在不到三十分鐘的時間內連續殺死了巴解組織三名骨幹成員

而與此同時歐洲部分的摩薩的特工也沒閒着，“青春之泉”行動結束後僅兩天，新任巴解組織塞浦路斯代表扎伊德，就在希臘首都雅典被炸死

兩個月後在巴黎市中心，巴人陣駐歐洲首領穆罕默德·布迪亞在自己的汽車內被炸彈炸死

此時是1973年6月，距離慕尼黑慘案發生還不到一年，大部分與事件有關的恐怖分子就都遭到了以色列的血腥報復

而以色列死亡名單上的下一個人，是“黑色九月”組織的重要成員阿里·薩拉梅

然而在連續得手之後，以色列的行動終於出了岔子，1973年7月，在針對薩拉梅的暗殺當中以色列人不僅搞錯了暗殺目標，慌亂當中還暴露了行動所使用的車牌號碼

在連續多起襲擊之後，整個歐洲的警察都處在高度戒備當中，挪威警方最終終於通過車牌信息抓到了暗殺者的馬腳

他們成功抓獲了15名以色列特工中的6位，而對他們的審訊，讓以色列的復仇行動第一次暴露在全世界的目光當中

消息披露出之後，法國與意大利帶頭對以色列政府進行指責，批評以色列政府在自己的領土上製造恐怖主義事件

而意大利還特別批評以色列政府在1973年4月的“青春之泉”行動中誤殺了一名身處黎巴嫩的意大利老人

可是即使事情已經敗露，以色列也沒有任何道歉的意思，梅厄夫人緊急召回了分散在歐洲各地的“凱撒利亞”成員，召回的目的僅僅是避避風頭

針對阿里·薩拉梅的暗殺此時纔剛剛開始，此後幾年，以色列圍繞薩拉梅策劃了四次暗殺行動

在1976年以色列特工甚至成功在貝魯特的街道上擊中了薩拉梅，然而此人運氣確實不錯，即使被直接擊中他居然還是頑強的活了下來

可以色列可不管什麼天命之類的鬼話，這次暗殺失敗之後，以色列收買了一名英國籍女特工，並要求其以慈善的名義接近巴解組織

女特工最終得知了薩拉梅的行動軌跡，並在他的一次外出路線中安排了汽車炸彈，成功將此人炸成重傷

隨着薩拉梅於爆炸半小時後不治身亡，以色列的復仇行動也暫時告一段落

從客觀角度看，以色列的復仇行爲就是以國家名義進行恐怖主義活動，可是諷刺的是，這種以暴制暴的手段居然產生了積極的效果

對於慕尼黑慘案的策劃者“黑色九月”而言，慕尼黑慘案不僅是組織最大的一次“成績”，最終也成爲了該組織的絕唱

慕尼黑慘案後接踵而至的報復，讓組織大部分成員都生活在心驚膽戰之中，這樣的他們也再沒有能力重新策劃針對以色列的恐怖行動

到七十年代後期，黑色九月在以色列的報復行動中逐漸沉寂，並在第五次中東戰爭之後徹底銷聲匿跡

而對於以色列而言，雖然許多暗殺行動僅從策劃角度來看水平極高，但這種以國家名義進行的恐怖主義行動，讓以色列的國家形象在事情敗露之後直線下跌

但對於以色列而言，未經阿拉伯人允許就在阿拉伯領土上建國這個“原罪”，讓他們很難選擇用談判的手段解決他們同巴勒斯坦之間的問題

不管是慕尼黑慘案還是以色列後續的報復行動，都是巴以衝突背景下無數悲劇的一環，如果想在未來真的制止這種無休止的衝突，需要的，或許是巴以兩股勢力以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