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3月16日，抵達重慶的越南民主共和國代表團成員阮永瑞興奮不已，蔣介石親自核準了他的簽證，讓這位越南公民得以暫時避禍香港

爲何蔣介石會特別關照這位越南人，那是因爲阮永瑞還其實還有另一個稱號——保大帝

如果你沒聽說過阮永瑞這個名字，也對保大帝這個詞語感到陌生，“越南溥儀”就是對這位末代皇族的，最精闢的評價

法國殖民地

想了解保大帝的故事，就不得不瞭解一下法國人統治之下的那片殖民地越南

“臣國世受栽植，永作藩籬，虔供職貢，終始一心……自咸豐年間，上國偶遭多故，臣國孤立，以致已失南陲六省土地，兵財漸形貧弱。”

1877年，這封求救信從越南傳到了清廷。越南阮氏王朝依舊視中原王朝爲宗主，可這時的越南已經被法國反覆入侵多次，清王朝也自顧不暇。

中越兩國的反法武裝在越南和中國西南抗爭多年，最終還是敵不過法軍的堅船利炮和中越兩國的投降派。1885年6月9日，晚清重臣李鴻章與法國公使巴德諾在天津簽訂《中法會訂越南條約》，清廷承認越南是法國的“保護國”，中越宗藩關係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法國對越南的殖民統治。

取得對越南的控制權後，法國遵循分而治之的殖民原則，將越南劃分成了南、北、中“三圻”

其中南圻即交趾，包含21省及西貢、堤岸兩市，完全由法國統治，1887年後與柬埔寨合併爲法屬印支聯邦

北圻、中圻名義上由阮氏王朝統治，但同時也是法國的“保護地”，行政、司法權力盡歸法國官員掌控。

爲了維持中央集權的政治格局，法國殖民者保留了阮氏王朝。爲了防止皇室做大，殖民者又對這個舊王朝進行了徹頭徹尾的改造。

在越南本土官員中，通曉法語、心向法國的阮有排、範瓊等等人總攬政權，又有一定數量的皇權派、改革派與他們相互制衡。與此同時，一大批法國人來到越南，搖身一變成了越南官員。

以1911年爲例，這一年僅南圻的法國籍官員就有5683人，其中通曉越南語的只有3人，他們只效忠法國，從中央到地方全方位接管了這個國家，而順化皇宮裏那個越南皇帝透明得像一個過客。

行之有效的權力體系建立之後，經濟剝削也就隨之開始了。在北圻和中圻，殖民者沿襲了越南傳統的公田制度。

所謂的“公田”即土地所有權歸國家或村社所有，農民耕種“公田”需要向國家和村社交租，村社首領就是實際上的地主，但賦稅卻被轉嫁到了貧農頭上。

公田制的初衷是爲了配合封建王朝的“寓兵於農”政策，使輪值回鄉的士兵有地可種。封建時期的公田制度尚且能夠維持運轉，不少農民還保有少量私田。

但法國殖民者掌權以後通過各種苛捐雜稅加重底層農民的負擔，有意識地引導農民破產，土地進一步向村社集中

接着殖民者開始要求村社在公田上種植稻米、咖啡、茶葉等歐洲緊俏作物，自己從中獲益，底層民衆的口糧卻無法得到保障。

而在法國直接統治的南圻，法國人一邊縱容大地主的土地兼併，一邊強佔災民的土地，美其名曰“荒田區”

遭到強佔的土地一部分被法國人據爲己有，另一部分賤賣到了地主和買辦手中，以此培養親法勢力。

1913年以前法國在南圻和北圻強佔的土地分別有31萬公頃和13.6萬公頃，而按照1930年和1931年的統計，法國籍地主名下的土地共有76萬公頃，強佔後出讓給本土地主的土地更是達到了90萬公頃。

在法國統治時期，三圻都有大量農民流離失所，這也正是他們的目的。工業革命時代，土地的產出無論如何也比不過工廠，破產農民正好可以成爲廉價勞動力。

在越南建立的法國工廠不僅可以隨意延長工時、僱傭童工，還可以把工人工資壓到法國工人的十分之一。即便到了1937年，越南的煤礦開採中也只有6%是由機器開採的。

法國統治下的越南民不聊生、官無實權，而就是在這種環境下，誕生出了被法國充作傀儡的，末代皇帝

青年皇帝

阮永瑞在1922年被冊封爲太子，不久後被送到法國，一邊唸書一邊充當政治人質。3年後，當荒淫無度、患有“藥癮”的啓定帝一命嗚呼，阮永瑞登基，改元“保大”，是爲保大帝。

1932年，保大帝年滿19，回國親政。見識過外部世界的保大帝野心勃勃，一心要把越南打造成日本那樣的東方強國。

這時候法國人建立的那套剝削制度已經榨乾了整個越南，急需引入新鮮血液，因此法屬印支總督帕斯奇爾，也樂得見到保大帝給越南帶來一些改變。

保大帝回國的當年就廢除了封建王朝的跪拜禮儀，次年在帕斯奇爾的支持下開始實施改革。中央朝廷原本的七部被改爲五部

老一輩親法派中的阮有排等人被強令致仕，範瓊等新生力量進入內閣。

這次中央調整中得到重用的還有一個叫吳廷琰的年輕官僚，他被任命爲吏部尚書。然而吳廷琰只當了兩個月就匆匆辭職

關於他辭職的說法衆說紛紜，他堅稱自己是看不慣法國的殖民者嘴臉這才憤而辭職，但法國人認爲他只是想要獲得更大的權力。

吳廷琰的辭職讓保大帝有些意外，可無論如何，他在這次改革中第一次嚐到了“大權在握”的滋味。

只可惜保大帝以爲的大權在握只是鏡中花、水中月，1934年帕斯奇爾在一場空難中意外身亡，從此以後保大帝的改革就沒了下文。

30年代中後期的世界，法西斯正在德國和日本迅速積聚實力，各國政府都變得異常保守，維持現狀是帕斯奇爾的繼任者們眼中最穩妥的選擇。

從1934年到1939年，保大帝反覆向法屬印支總督要求重啓改革，每次都以被無視告終。漸漸地，保大帝也意識到了自己這個皇帝毫無實權可言，從此他不再過問政事，每天遊山玩水，聊以度日。

日軍來襲

看到保大帝如此識趣，法屬印支當局非常欣慰，不過保大帝的順從只是表象，法國人也高興不了幾天了。

1939年9月，德國閃擊波蘭，二戰正式開始。次年5月德國佔領法國，法屬印支當局還沒來得及反應，自己的國家就舉白旗了。

而在亞洲，受到日本軍國內部南進思想的影響，同時也是爲了隔絕中國與外界的聯繫，日軍在桂南作戰後對越南虎視眈眈

維希法國接管法屬印支後，在日軍將領的監視下拆除了滇越鐵路的部分鐵軌，但日本依舊不滿足

1940年9月4日日本與法屬印支當局簽訂《西原–馬爾丁協定》，恰巧也是這一天日軍第5師團森本大隊的1000多人擅自開進越南，而現場的法國軍官們“保持鎮靜”，毫無抵抗。

當月22日，日法簽訂軍事協定，日本被允許向越南派駐6000兵力。令法國人沒有想到的是，條約簽訂僅僅8個小時後日本就派2.5萬武力打進越南，法屬印支的5000多名法軍這纔想起來抵抗，只可惜爲時已晚。

1941年德國開闢東線戰場後撮合日本與維希法國簽訂新協定，將越南劃爲“共同防衛區”，至此日本完成了對越南的軍事佔領。

不過日本佔領越南後對越南內政既無心也無力，因此行政事務仍交由法國人處理，形成了日本軍事佔領、法國行政管理的奇葩局面。

這期間日本每年從越南掠奪的大米超過100萬噸，1943年越南發生災荒後徵糧力度不降反增，越南上百萬人因此餓死。

面對百萬臣民活活餓死，保大帝無動於衷，反而是新到來的日本軍隊讓他眼前一亮。

日本雖然在越南實行“靜謐保持”，表面上不干涉法屬印支當局，但爲了制衡法國的勢力也在暗中培養反法勢力。

1943年10月，法屬印支當局對越南獨立勢力的鎮壓達到了頂峯，吳廷琰、陳仲金、楊伯濯等反法領袖被列爲鎮壓對象。

然而吳廷琰躲進大南公司社長松下光廣家裏，楊伯濯逃到新加坡，陳仲金住進了大南公司員工宿舍。在日本人的協助下，這些反法人士都有驚無險地躲過了鎮壓。

在保大帝和越南反法勢力看來，日本侵略軍不僅不是洪水猛獸，反而是越南獨立的一劑良藥

1944年盟軍登陸法國，維希政權被趕到了德國，納粹德國也正在一步步走向滅亡。歐洲盟國的失敗迫使日本對越南的政策由靜謐保持轉變爲徹底控制。

1945年3月9日，日本發動“明”號作戰推翻了法屬印支當局，事發時保大帝正在郊外打獵。經過日本公使橫山正幸的煽動，保大帝對“亞洲歸亞洲人”的說辭心動不已。

事發第三天，阮氏朝廷就發佈了越南《獨立宣言》，國號從大南改爲越南帝國。幾天後親法派範瓊被罷免，親日派陳仲金組閣執政。越南從法國人手中移交到了日本人手中，保大帝卻還沉浸在獨立建國的美夢中。

然而保大帝沒想到的是，此時的日本也已經是秋後的螞蚱。5個月後日本無條件投降，越盟成立的河內臨時革命政府要求順化的保大帝退位。

保大帝審時度勢後，順應了越盟的要求，又在胡志明身邊當了幾個月的“首席顧問”。不過對於這位前朝皇帝，胡志明始終保持着高度警惕

大叻會談和楓丹白露宮會談期間，胡志明特意把他支到重慶來訪問，以防他在法國人那裏搞什麼動作，也正是這次訪問使保大帝獲得了暫時逃亡香港的機會。

四度復出

二戰結束後的保大帝才30出頭，卻已經做過3個政權的傀儡。接連不斷的打擊使他對政治不再抱有幻想，可前朝皇帝的身份註定了他這個寓公當不安穩。

1946年末法國重返越南，與越盟展開了激烈角逐，雙方都跑到香港來拉攏他。

對於這兩股勢力，保大帝都沒什麼好感，他們一個蠻橫無理，一個反覆無常。起初保大帝在兩股勢力中間保持着相對中立

他在《法蘭西聯邦報》上發文承諾：“我既不反對也不贊成越盟，我不屬於任何一個政黨。如果法國能意識到越南人民的想法與十年前已經完全不同，和平很快會到來。我不想說更多，因爲法國政府知道我的條件。”

可1947年12月6日保大帝與法國印支高級專員博拉爾的一次會面改變了他的想法。博拉爾在會面中拿出了兩份文件

一份是“會談議定書”，其中的內容有損越南的國家主權，保大帝對此並不感冒。

但當保大帝翻閱另一份“共同聲明”時，其中的“獨立”、“統一”等字眼讓保大帝內心再次泛起漣漪。博拉爾告訴保大帝，越南可以成爲“法蘭西聯邦”體系下的獨立國家，法國對越南三圻統一持中立態度。

會談第二天，法國政府確定了在越南的“保大方案”，開始力推保大帝上位，雙方祕密簽訂《下龍灣協議》。

然而當保大帝重新打量這份協議時，卻發現裏面全是謊言。關於越南獨立，法國憲法已經明確規定法蘭西聯邦成員不享有獨立地位，至於三圻統一，法國在他面前承諾的“中立”也並不存在。

保大帝的選擇在反法勢力中激起了軒然大波，原本支持他復辟的吳廷琰和越南國民黨離他而去，身邊的親華派也被一一剪除。

來年1月保大帝再次與博拉爾會面時，對方的態度發生了180度大轉變，博拉爾生硬地告訴保大帝，祕密協議已經簽訂，無可更改。保大帝滿心懊悔，可此時他已經被綁上了賊船，只能繼續當他的傀儡。

1949年保大帝返回越南成立臨時政府，自任“國長”和首相。這時的保大帝已經沒有任何政治抱負，不久後就交出了首相職權，每月拿着幾十萬美元津貼，遊山玩水不亦樂乎

1954年法國敗走，受到美國支持的吳廷琰當上了首相。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吳廷琰早就不把保大帝放在眼裏。次年10月吳廷琰發起了關於是否保留保大帝元首地位的公投，98%的南越人支持廢掉這個一無是處的元首

這一次保大帝徹底失去了曾經擁有的一切，好在他在香港還有一座私人豪宅。他用賣房的錢在巴黎安頓下來，直活到1997年因病去世。

晚年的保大帝曾在回憶錄中將自己失敗的原因歸結於沒有在各方政治勢力中找到平衡，可實際上他從出生就註定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充其量是用多次當傀儡的經歷告訴世人，順從永遠換不來國家獨立。

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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