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不久前，萊希還在領導伊朗政府，支持哈馬斯和胡塞武裝、與以色列大打出手，而他突然離世的消息

不僅讓人們感慨世事無常，也引發了人們的討論：總統的缺失是否會導致伊朗出現權力真空，進而擊垮這個國家？

答案是否定的，倘若在其他國家，總統突然離世必然引發政壇地震，但是在伊朗，總統之上的最高領袖，纔是真正的權力核心。

霍梅尼創立最高領袖制

1979年2月1日，伊朗大阿亞圖拉霍梅尼乘王者之威回到了伊朗，這個國家從此改天換地。

巴列維國王的出逃、霍梅尼的迴歸只是這場革命的第一步，一個新生政體的當務之急是制定憲法、組建政府，伊朗也不例外。

霍梅尼任命“自由運動”領導者巴扎爾甘爲臨時政府總理，後者在當年6月份拿出了革命後的第一份憲法草案。霍梅尼滿懷欣喜地接過草案，結果越看越氣憤。

巴列維王朝時期的國王一邊窮兵黷武、一邊引進西方文化糟粕，前朝的世俗化政策使伊朗人失望透頂。作爲一個以宗教身份起家的領袖

霍梅尼決心建立一個以教法學家治國的國家，但巴扎爾甘的憲法草案卻帶有明顯的共和派傾向。

像埃及等國一樣，巴扎爾甘在憲法中確立了總統這一職位，並且給了總統很大的權力，而宗教力量對政治的干預卻要受到諸多限制。除了沒有君主，這份草案與1906年的那份王國憲法幾乎一模一樣。

這樣的憲法怎麼對得起伊朗人發起的這場大革命呢？霍梅尼索性不再指望巴扎爾甘，他在伊朗發起全民選舉，讓民衆選出自己信任的“制憲專家委員會”，相當於別國的制憲議會。

這個73人組成的委員會不負衆望，3個月後他們拿出了一份新的憲法草案。

草案第5條寫道：“伊朗伊斯蘭共和國由爲大多數什葉派穆斯林承認的並被什葉派高級教士普遍認可的教法學家領導。

宗教權力、政治權力、司法權力全繫於最高領袖一身，此外這份憲法草案還確立了伊朗的憲法監護委員會制度。

憲法監護委員會的權利凌駕於伊斯蘭議會之上，有權否決議會的決議、罷免現任總統，而憲法監護委員會的部分成員由最高領袖任命

他們當然也要聽命於最高領袖。通常情況下，最高領袖干預政治、司法的意願都是通過該委員會實現的。

憲法草案出爐的當月就獲得了霍梅尼的批准，次月通過全民公投，在1600萬選民中獲得了99.5%的支持率。不怪伊朗人思想封建，實在是巴列維王朝給百姓留下了太痛苦的記憶。

僅有法理層面的保障還不夠，霍梅尼還需要一股強勁的力量來維繫自己的統治，可這偏偏也是他最放心不下的。

現有的伊朗軍隊源自王國時期，他們在伊斯蘭革命時期的“中立”直接逆轉了鬥爭雙方的力量對比，可以說霍梅尼能夠上臺與伊朗軍隊的間接支持有莫大的關係。

然而軍隊的選擇只不過是一次政治投機，昨天他們可以坐視巴列維國王被推翻，今天他們就能對新政權造成致命一擊

自回國之日起，霍梅尼就一直在整合各個派系武裝，致力於打造一支獨立於舊軍隊之外、聽命於自己的新軍隊。

在新憲法中，新成立的伊斯蘭革命衛隊被賦予了與舊軍隊同等的地位，在此後的國防建設中，伊斯蘭革命衛隊更是獲得了更多的資源。

到霍梅尼在位的中後期，他作爲最高領袖的權威已經無人能敵。

哈梅內伊集權改革

作爲伊朗事實上的統治核心，最高領袖的權威並非沒有受到過挑戰。在這方面，現任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相比很有感觸。

霍梅尼的第一個繼承者蒙塔哈里在一次恐怖襲擊中身亡，1985年蒙塔澤裏被推選爲新的最高領袖繼承者，但這位繼承者的民主改革傾向惹惱了霍梅尼，他因此被取消了繼承權。1989年霍梅尼病逝前後，伊朗陷入了雙雄並立的局面，其中之一是哈梅內伊，另一方是戈爾佩賈尼。

這兩位都在兩伊戰爭中建立了自己的威信，哈梅內伊的優勢是他更受霍梅尼青睞，在霍梅尼麾下當了8年總統，但他的宗教身份是胡加特伊斯蘭，比戈爾佩賈尼的大阿亞圖拉要低不少。

霍梅尼最初認可的憲法中對最高領袖的選擇遵循“效法源泉”原則，即最高領袖必須是宗教最高權威的規定，如果伊朗沒有獲得廣泛認可的宗教權威，那就由3至5人組成最高領袖委員會。

按照這一原則，哈梅內伊在戈爾佩賈尼面前連加入最高領袖委員會的資格都沒有，更遑論角逐唯一的最高領袖。幸而霍梅尼去世前主導的修憲工作廢除了效法源泉原則，哈梅內伊這纔得到了衝擊最高領袖的機會。

這次憲法修改還包括擴大最高領袖的政治、立法、司法權力，將最高領袖限制在一人等內容，這些新規則使最高領袖這一職位看起來更加誘人，候選人的競爭更加激烈。

霍梅尼去世後第二天，伊朗專家會議開始舉行最高領袖選舉，哈梅內伊憑藉擔任總統期間在政界、軍隊中攢下的人脈，兩次選舉均大幅領先戈爾佩賈尼，由此登上了最高領袖大位。

由於宗教資歷不夠，哈梅內伊上位伊始遭到了多方抵制。他一邊調動伊斯蘭革命衛隊對反對派痛下殺手，一邊又在伊斯蘭議會和憲法監護委員會之外又建立了一個國家利益委員會。

新成立的國家利益委員會成員全部由最高領袖任命，其職權包括裁決議會與憲法監護委員會的分歧、與憲法監護委員會共同裁決議會決議、擬定國家總方針等。

國家利益委員會的設立實際上是爲了使權力進一步向最高領袖集中。80年代末至90年代哈梅內伊集中權力的舉措還包括設立“穆智塔希德”

即司法總監來把持司法、通過直接任免國家廣播電視總局局長以達到控制輿論的效果。

哈梅內伊35年來一直頭巾、眼睛加身，一幅宗教學者的打扮，但他的策略更像是一個精明的政治人物，所有這些集權舉措都是爲了彌補他在宗教資歷上的缺憾。

霍梅尼時代最高領袖的政治權力可以視作宗教權威的附屬品，但在哈梅內伊時代，最高領袖的政治性已經開始取代宗教性。經過他的改革，最高領袖已經擺脫了效法源泉的束縛。

總統與領袖的關係

既然從宗教領袖變成了政治領袖，那就免不了與名義上的政府領導人——總統打交道。

1979年11月，一羣伊朗學生衝進美國使館將52名學生和平民扣爲人質。伊朗人質危機直接導致時任美國總統卡特敗選下臺，也開啓了美伊兩國近半個世紀的較量。

霍梅尼很欣賞學生的行爲，但走溫和路線的伊朗首任總統巴尼–薩德爾卻屢次批評學生的衝動，稱他們要建立一個“政府中的政府”，最高領袖與總統的矛盾首次公開化。

這場糾紛的結果是兩伊戰爭中伊朗失利之際，霍梅尼指責薩德爾指揮失當導致國家蒙受損失，借議會和法院之手罷免了薩德爾。

哈梅內伊也遇到過這樣的刺頭總統。1997年上臺的總統賽義德·穆罕默德·哈塔米主張“伊斯蘭民主”

提出了一系列改革經濟體制、建立公民社會、尋求與西方和解的政策，甚至把矛頭瞄準了哈梅內伊本人。

哈梅內伊的策略是以不變應萬變，哈塔米雖然在2001年連任成功，他的政策卻沒有一條得到落實

等到2005年大選時，憲法監護委員會開始對總統候選人層層篩選，當年的7名候選人中沒有一個改革派的身影。

通過這兩次最高領袖與總統的鬥爭不難看出來，總統雖然由選舉選出，但離開最高領袖的支持也就失去了執政的根基

權力實際上都掌握在最高領袖手中。是直接罷免還是加以限制，全由最高領袖一言而定。

伊斯蘭革命以來能夠按照自己的想法施政的總統也不在少數，比如21世紀初的內賈德，還有最近剛剛死於空難的萊希

但與總統職位相比，伊朗人更加關注的是他們的另一個身份——最高領袖明確或潛在的繼承者。

按照伊朗憲法規定，這個國家名義上還有一個專門用來限制最高領袖的機構——專家會議。專家會議的職能包括推選最高領袖及其繼承者、評議最高領袖是否稱職，必要時可以罷免最高領袖。

但專家會議成員的選拔又受到憲法監護委員會的制約，相當於間接受最高領袖控制。況且專家會議選出最高領袖時

也就註定了他們是信任最高領袖的支持者，專家會議對最高領袖起到的制約和監督作用非常有限。

值得注意的是，如今的伊朗副總統有伊斯蘭革命衛隊的背景，萊希之死，很有可能導致伊朗權力進一步向最高領袖集中

而這次突發事故能否影響陷入僵持的中東局勢，要再過一段時間，才能給出答案

參考資料

王猛.伊朗議會政治嬗變的歷史透視[J].阿拉伯世界研究

王國兵,王鐵錚.伊斯蘭革命衛隊與伊朗政治發展

賀去非.伊朗伊斯蘭共和國最高領袖制度研究

張曉,王鵬,李福泉.伊朗專家會議歷史發展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