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徹底意識到戰勝北方鄰居是不可能的之後，希望從中越衝突中抽身的越南，開始思考：下一步究竟應該走向什麼方向

過去幾年同中國之間的衝突，令越南自上而下，都對北方大國心存敬畏，在這個選擇國家道路的歷史關口

雖然越南國內對中國的評價在此時跌入谷底，但意識到自身孱弱的越共高層，猶豫再三之後，最終還是決定“抄襲”中國的經驗

1986年，越共六大正式發起“革新開放”的號召，但對於越南而言，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只是停留在他們腦海中的，美好幻想

越南改革

對越自衛反擊戰打破了越南黎筍集團稱霸東南亞的幻想，也打垮了越南本就搖搖欲墜的經濟。

自1975年越南統一以後，本該休養生息的越南，卻在舉全國之力入侵柬埔寨、老撾、泰國

這種不自量力的行爲直接摧毀了越南的經濟，以糧食產量爲例，1974年越南的糧食產量爲1400萬噸，此後十年卻不升反降，等到了1980年，越南稻穀的實際產量卻只有1164.7萬噸。

持續萎縮的生產很快影響到了越南國內的貨幣流通，爲了保證經濟運轉，越南政府在統一前後大量印發貨幣

1974年北越的貨幣發行量是1960年的4倍，1979年越南貨幣發行量是1975年的兩倍，1983年越南貨幣發行量又是1980年的5倍。

生產萎縮疊加瘋狂印錢，對越自衛反擊戰前後5年，越南的物價平均每年上漲21.2%。

一公斤豬肉的價格在1979年是40越南盾，到1983年上漲到了130越南盾。同一時期一公斤大米的價格也從8盾漲到了20盾。

而一個越南職工的月收入僅有200盾，廣大越南農民的經濟狀況，則更加慘不忍睹

八十年代初期，越南許多地區的人均糧食供應量每月不足10公斤，政府甚至要求百姓上山挖草藥果腹。再這麼耗下去，越南很快就完了

恰在此時，中國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改革開放計劃，此時的越南政府雖然同中國敵對，爲走出困境，他們依然關心中國的改革能否成爲一條可以參考的道路

在目睹了中國人的各項實驗行之有效之後，越南很快開始了“抄襲”之路，越南版改革開放的前奏出現在1979年9月，在當時被稱之爲“新經濟政策”。

越南新經濟政策的核心內容，是在越南海防市推行農業生產承包制，類似於中國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如同在中國一樣，獲得了生產自主權的越南人民生產積極性大增，這種模式很快推廣到了越南全國。

經過兩年的嘗試，越南政府繼續效仿中國，於1981年，將改革的內容拓展到了工業領域，允許企業完成計劃指標後自行制定額外的生產計劃。

與此同時，改革還涉及到了金融領域。越南政府寄希望於通過一次“價格、工資和貨幣改革”消除持續多年的通貨膨脹

雖然越南在金融領域的改革並未成功，但八十年代初其他方向的政策模仿，爲越南帶來了不少的回報

越南在這幾年的年均經濟增長達到了7.3%，工業產值的年均增長維持在9.4%，糧食產量在1985年達到了1820萬噸。

這些數據驗證了大規模改革的可行性，同時也驗證了“抄襲”中國對於越南而言是一條可行的道路

而就在此時，同中國長期敵對的黎筍在抑鬱中一命嗚呼，隨着繼任者的到來，對中國政策更大範圍的“模仿”，也即將在越南出現

在1986年底的越共六大上，開明且熱衷於改革的阮文靈被選爲新任越共總書記，

在他的指示下，越南經濟被劃分爲國有、集體、家庭、私營等成分，越南政府破天荒地承認了私有經濟的合理性，提出了“有計劃的商品經濟”這一概念，越南版的改革開放就此拉開帷幕

而越南在之後走的路，幾乎每一步，都有中國的影子，1991年越共七大宣佈廢除官僚統包制，實行國家管理下的市場機制。

1992年“發展多種成分的市場經濟”被寫進越南憲法。2001年越共九大確立“社會主義方向的市場經濟”。

越南照着中國的模板一步一個臺階，逐漸把改革推向了高潮，而在中越關係緩和後，越南政府宣佈自己已經擺脫了社會經濟危機。

在模仿中國進行“革新開放”的年代，越南GDP增長最快時接近10%，即使是在1999年亞洲金融危機時，也有4.77%，這些成績在當年一片哀嚎的東亞、東南亞可謂是一枝獨秀。

但越南的“照貓畫虎”並不能爲他帶來全面成功，因爲越南雖然照抄了中國的大多數策略，但卻因爲內部的派系妥協，犯下了兩個，嚴重的錯誤

兩個錯誤

2006年的越共十大上，越共中央首次提出越共黨員可以從事私人經濟活動，並且將私人經濟視爲經濟發展的動力。

私人經濟推動經濟發展本沒有錯，可是跟前一句放在一起，代表着越共對黨員從事私人經濟的行爲不僅允許，而且非常鼓勵。

這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官員搞私人經濟，貪腐往往相伴而生。

實際上越南軍隊自90年代便開始經商，憑藉“軍方”這個背景，越南軍官們開辦了數百家壟斷企業，年收入200多億美元，而越南2022年的GDP也不過4088億美元。

過去的越南軍官在深山老林裏反法、反美，現在的越南軍官出則進口豪車，入則別墅會所，女軍官揹着LV包出席國際會議，他們沒有察覺出任何不妥。

1995年的法國《費加羅報》是這樣評價的：“在拜金主義狂潮的影響下，越南軍人又怎麼能抗拒貪污腐敗現象的引誘呢？經過兩代人的戰鬥和艱苦生活以後，英雄們已經疲倦了。”

適度“允許”腐敗，與軍隊可以經商，是越南同中國改革過程中的最大不同

八、九十年代，中國也曾有過軍隊下海經商的先例，不過1998年後這股風氣隨着中央一聲令下便戛然而止。

當時開國老將張愛萍與國防部長遲浩田談話時，以宋朝作比：“宋朝皇帝爲了彌補軍費的不足，推行軍隊經商之略，結果是武功荒疏，軍紀渙散，面對一個西夏小國，也是屢戰屢敗。金兵入侵時，中央政權失控，徽宗、欽宗二帝被俘。”

然而直到2018年施行的越南反腐敗法，挪用10億以上越南盾，纔可判處20年以上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死刑，但在此之前的越南，歷來是隻拍蒼蠅、不打老虎。

自1993年至2010年初，小小的越南共有36.8萬人涉嫌貪腐，2004年以前造成的經濟損失多達7.55萬億越南盾

張文甘案、油氣總公司案、商業部倒賣批文案等駭人聽聞的重大集體貪腐案層出不窮。而這些，還只是浮出水面的那一小部分。

即使在越南反腐敗法出臺以後，越南的腐敗問題也沒有任何好轉，2020年新冠疫情在全球爆發後，世界各國均削減了國際航班的數量，唯獨越南政府提出要用2000架次航班將20萬在外國民接回國。

然而這20多萬越南國民買機票時卻發現機票價格高得嚇人，回國後的隔離費用同樣遠高於正常水平。一趟下來，足以讓一個普通家庭破產。

同樣是疫情期間，越南越亞公司宣稱研發出了世衛組織認可的核酸檢測試劑，隨後越南各部門一路爲其開綠燈。在政府的保護下，這款產品在越南的銷售額高達4萬億越南盾。

直到其他國家的核酸試劑先後上市後，越南人才發現越亞公司的產品價格是同類產品的兩三倍，越亞公司向世衛組織提交的申請也沒有獲得通過。

這兩樁大案發酵後牽扯出了一大批高層官員，越亞公司董事長潘國越被調查時承認至少有8000億越南盾被用於賄賂政府、醫院和軍隊官員，

在越南革新開放之初，打造廉潔政府也是改革的一部分，到頭來越南的改革開放徒有其表，卻沒有學到中國的精髓。真實的情況是，軍隊經商、官員貪腐是越南政府有意縱容的結果，因爲只有這樣，才能讓各派放棄利益爭奪。

派系林立

越南照貓畫虎般的“革新開放”爲何會走入誤區？根源在於，在改革的過程中，越共內部的派系問題，讓改革出現了太多妥協

二戰結束以來，越南經歷了法國統治時期的三圻分治、六七十年代的南北對立，早就形成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1979年以前，越南的集體化改革已經持續了三年之久，但南方只有三分之一的農民和四分之一的土地被納入了名義上的集體經營。

黎筍是南方出身，但他對中國邊境和周邊國家四面出擊的同時，南方的“反動分子”也遭到了殘酷的鎮壓。大量企業家、科學家和專業人才實際上並不反動，只因爲他們的身份就被塞到了反動派名單上。

在越南政府的強迫下，這些人顛沛流離，一身才能得不到施展，最後反而被趕進生產隊當牛做馬。想讓他們消除對北方政權的對立情緒難於登天，這也爲日後南方派迅速倒向西方埋下了伏筆。

越南進入計劃經濟時代後，南北形勢逆轉，南方具有吸引外資的地域優勢和思想基礎，受到了西方資本的青睞，北方官員反而拉近了與中國的關係。

幾十年來雙方一直保持着北方出國家主席和越共總書記、南方出政府總理的默契，2021年年南方派代表人物阮春福出任國家主席，打破了這一默契，但他只幹了兩年就匆匆下臺。

南北兩派的爭鬥從未停息，中間還有一個時隱時現的中部派和一個不受黨和政府指揮的軍方，如果沒有貪腐這個讓各方官僚得利的潤滑劑，越南或將再度分裂成多個政權。

2021年的越共十三大上，越共中央宣佈越南將在2030年成爲高收入發展中國家，2045年成爲發達國家，而這一年越南的人均GDP卻只有3756美元，是中國的四分之一。

兩國的改革開放起始時間相差不多，並且從數據上來講，中越兩國的起點也很接近，但經過近40年的改革，越南卻被中國甩開了一大個身位

而如今，改革的妥協已經在越南內部養出了一批新的既得利益者，最近的“首富判死刑”事件，實際上只是爲減緩派系鬥爭，推出一個替罪羊而已

分歧點

近幾年越南在反腐這件事上動作頻頻，2018年時任越南國家主席阮富仲提出反腐“無禁區、無例外、無論是誰”的原則，當年通過的新版反腐敗法力度之大、內容之詳細爲歷年之最。

這幾年幾乎每一年都要有幾個因腐敗下臺的越南高官，2010年時任越南總理阮晉勇因國企醜聞遭到國會質詢，6年後他被國會勒令辭職；2023年越南國家主席阮春福不明原因辭職，與他一起下野的還有兩名副國級高官。

再加上疫情期間被罷免的範平明、武德儋、朱玉英，表面上看上去，越南的反腐如今真的不設上限。

2022年10月，越南女首富張美蘭因涉嫌行賄和金融詐騙被捕，後經查實她在2012年至2022年靠賄賂官員和僞造文件獲取了近500萬億越南盾的非法收入。2024年4月11日，張美蘭被判處死刑。

但這些“重拳出擊”背後，實際上是越南內部派系鬥爭程度的加劇，就在張美蘭案塵埃落定的同時，越南國家主席武文賞也因“違反黨員行爲禁令”引咎辭職。在此之前，武文賞一直以反腐先鋒的形象示人，而導致他下臺的，則是2010年前後的福山集團貪腐案。

一樁十多年前的案件，偏偏在這個時候被公開，堂堂國家主席因此下臺，多個省長鋃鐺入獄。與其說反腐無上限，不如說越南統治階級的內鬥已經白熱化。

越南領導層實際上並非不清楚“革新開放”如今已被利益集團綁架，譬如在軍隊經商這個問題上，越南內部也有過激烈的爭論。

在越共十大一年以後，越南政府就提出了禁止軍隊經商的要求，但這時候的越南政府已經喪失了對軍隊的約束能力。

爲了獲得軍隊的支持，甚至還有在2012年，時任越南國家主席張晉創反而表彰了“百位軍中經商優秀代表”這種事件

2017年的越共10屆四中全會，已經深刻意識到問題嚴重的越南高層，再次要求軍隊逐步停止經商，可越南軍官們有恃無恐，這件事最後也只能不了了之。

執政黨和政府加起來都管不住自己國家的軍隊，越南表面繁榮的背後已經病入膏肓。在既得利益團體的操縱下，越南統治階級的撕裂，已經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並且在國際博弈加劇之後，繼續抄襲中國的政策，也逐漸變得不可行

2018年6月，當越南建立經濟特區的草案提出後，一些別有用心之人將“經濟特區”與中國聯繫起來

在境外勢力的支持下，大量越南民衆走上街頭向政府示威，阻撓越南政府繼續改革的過程，而在這種背景下，越南女首富鋃鐺入獄乃至被判處死刑，實際上，也只是爲安撫民意、彌合矛盾，所做出的一些掙扎罷了

參考資料

任婷.越南社會主義方向市場經濟演進研究

夏路.複合權力結構與分裂國家統一模式

馮野.1884年至1975年越南南北分裂對社會差異的影響

金波.越南共產黨的制度反腐經驗

任明,辛欣.越南與朝鮮經濟制度變遷比較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