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是不存在的，所謂的烏克蘭，只是小俄羅斯地區；烏克蘭人也是不存在的，只有小俄羅斯人，而我也正是一位小俄羅斯人”

這句話出自西烏克蘭貴族後裔舒爾金之口，當這位曾經的白軍領袖選擇投降蘇聯之後

年過花甲的他並沒有選擇卑躬屈膝討好蘇聯政府，而是在認定“蘇聯”就是他理想中的俄羅斯的同時，拼命祈禱俄羅斯將會在蘇聯內部獲得“復活”

舒爾金沒有活到蘇聯解體那一天，然而他在晚年卻曾預言“民族風暴將再次席捲蘇聯，而俄羅斯會成爲唯一剩下的國家”

雖然蘇聯解體被舒爾金不幸言中屬於歪打正着，可舒爾金的想法，實際上代表了俄羅斯人內心深處的一種真實邏輯，那就是毫無原則的——“慕強”

蘇聯順民

上回故事講到，當舒爾金聽聞蘇聯紅軍即將擊潰納粹之後，僑居貝爾格萊德的他沒有選擇繼續流亡，而是非常果斷地選擇出門投降

在親眼目睹蘇軍摧枯拉朽般橫掃了半個歐洲之後，舒爾金認爲他曾經的對手斯大林，就是他夢寐以求的“新沙皇”

他絲毫不考慮個人安危，只希望能落葉歸根，向他心目中的“君主”致敬

在抓到舒爾金之後

蘇聯軍官很快認出了這個曾在內戰中叱吒風雲的白軍領袖，並很快將他移交給當時的蘇聯國家安全部

按理來說，這種等級的政治犯在斯大林時代的蘇聯應該死路一條，光是在烏克蘭地區煽動白軍對抗布爾什維克，就足夠斯大林槍斃舒爾金一萬回

但是蘇聯國家安全部對舒爾金明知死路一條，也要回到蘇聯這件事十分感興趣，他們希望舒爾金是被蘇聯感召，迷途知返，好成爲蘇聯對外宣傳的金字招牌

然而在對舒爾金進行了長達兩年的審問之後，蘇聯國家安全部大失所望，這個年過六旬的老頭滿腦子依然是沙皇統治那一套

他對共產主義嗤之以鼻，並且放言即使得到釋放也不會加入蘇聯國籍，他回到蘇聯的唯一理由，就是想效忠他的“新沙皇”斯大林

蘇聯國家安全部的官員審問到最後，質問舒爾金，“既然你那麼喜歡沙皇，那爲什麼當年親自參與了逼迫尼古拉二世退位的行動？”

舒爾金似乎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他當場表示“因爲尼古拉二世是歷代沙皇中最蠢的一個”

聊到這種程度，蘇聯官員們也知道這老頭是不能爲自己所用了，不過舒爾金運氣很好，對他的審判還沒結束，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就通過了《關於廢除死刑的決定》

於是在審判結束時，這個布爾什維克曾經的心腹大患，居然只被判處了25年監禁

不過此時的舒爾金即將年滿七十，考慮到他能不能活着出來都是一個未知數，蘇聯人也沒有過分爲難他

最終，舒爾金大搖大擺地走進了莫斯科東北方向的弗拉基米爾中央監獄，成爲了斯大林時代諸多政治犯當中的一個，然而他最終活着走出了監獄，同時，他的後半生，其實也纔剛剛開始

修正思想

按照最初的計劃，斯大林是想把舒爾金關押到死，然而天算不如人算，1953年，比舒爾金還要小一歲的斯大林積勞成疾，離開了人世

在聽聞斯大林逝世後，舒爾金如喪考妣，他甚至在回憶錄中表示，自己在斯大林去世時“夢見了不祥之兆”，斯大林的去世讓俄羅斯失去了一位“偉大的沙皇”

但客觀而言，斯大林的死卻給他帶來了更好的結果，1956年，隨着繼任者赫魯曉夫的權力不斷鞏固

這位以改革者自居的新任蘇聯領導人，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

赫魯曉夫改革的重要一環，便是大量釋放斯大林時代的政治犯，並允許他們重新回到輿論領域

就這樣，舒爾金僅僅坐了九年大牢，不但重獲自由，還回到了自己發跡的輿論領域

其實赫魯曉夫之所以把舒爾金放出來，有兩方面考慮，一方面，赫魯曉夫認爲在寬宏大量地釋放了舒爾金之後，這個德高望重的老頭，會把對斯大林的崇拜轉移到自己身上

另一方面，赫魯曉夫與舒爾金都同烏克蘭頗有淵源，有了舒爾金的輿論支持，自己在任期內對烏克蘭的種種優待，也能借由舒爾金之口合理化

爲了討好舒爾金，赫魯曉夫不僅釋放了他，還允許他的妻子從匈牙利返回蘇聯；不僅如此，赫魯曉夫還把舒爾金請進了位於莫斯科近郊的一家療養院，讓他能專心從事寫作

然而舒爾金對赫魯曉夫的討好完全不感冒，重獲自由後他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在有限的人生中儘可能多的記錄下自己的想法

1958年開始，年近八十的舒爾金開始以驚人的頻率進行寫作，然而他的作品根本不是對赫魯曉夫歌功頌德

而是以“俄羅斯人”的視角，評判蘇聯自蘇俄時代以來的種種作爲

舒爾金完全不理解所謂的共產主義思想，但他對蘇聯的強大感到了由衷的敬仰，因此在這段時間中，他提出了許多在蘇聯人看來匪夷所思的觀點

舒爾金認爲同意《佈列斯特合約》挽救了數百萬俄羅斯人的性命，列寧的“割地賠款”是正確的選擇

還認爲蘇聯紅軍的強大力量讓俄羅斯這個名字熠熠生輝，他還認爲蘇聯的社會主義，本質上反映了俄羅斯人對獨裁權力的摯愛

就連說無可說的無神論，舒爾金居然都能放着斯大林對東正教的迫害不談，做出無神論是“沙皇”斯大林對東正教信仰做出修正的荒謬論斷

在看到舒爾金的言論之後，赫魯曉夫意識到這個老頭有自己的一套理論，想讓他爲自己搖旗吶喊是不現實的

但赫魯曉夫並沒有放棄舒爾金，因爲舒爾金的觀點越激進、越離譜，越能顯得他自己多麼的“寬容”

爲了表現自己的寬宏大量，赫魯曉夫甚至允許這個前政治犯出現在蘇共大會的會場，還允許他在全國旅行，會見他那些曾經的追隨者

但是舒爾金本人的想法從未改變，甚至沒有因種種優待，改變自己對赫魯曉夫的想法

在赫魯曉夫因政變下臺之後，新上臺的勃列日涅夫集團知道，舒爾金這種人就是“誰強他就吹誰”，從意識形態上講同蘇共根本不是一路人

最終他們認定“讓舒爾金出現在俄羅斯公衆生活是一個錯誤”，舒爾金自此消失在蘇聯的輿論場，並最終於1976年離世

但天算不如人算，隨着蘇聯因民族主義思潮復甦而解體，舒爾金的想法又被翻了出來，最終，他生前被雪藏的作品如《列寧的經驗》與名爲《神祕主義》的日記集被俄羅斯媒體相繼公佈

而在這些作品背後，舒爾金所代表的“俄羅斯人”的慕強邏輯，其實正是葉利欽能在蘇聯解體前夕呼風喚雨的，重要原因

慕強邏輯

舒爾金的人生經歷與思想觀念，爲我們解答了一個問題，究竟什麼是“俄羅斯人”？

從血統上來講，舒爾金不僅不是現代意義上的俄羅斯人，甚至連他的烏克蘭血統也廣受質疑，但是從精神上講，沒有哪個“俄羅斯人”敢說自己比舒爾金還愛國

終其一生，舒爾金都以“小俄羅斯人”自居，同時在蘇聯時代，他也拒絕了加入蘇聯國籍，始終認可自己的俄羅斯帝國國民身份

然而這樣一個“俄羅斯人”，既可以逼迫自己的沙皇退位，又十分願意讓格魯吉亞人斯大林成爲自己的“新沙皇”

原因就在於所謂的俄羅斯人是一個文化概念，而俄羅斯文化的核心，就是“慕強”

對於“俄羅斯人”而言，強大的軍隊與開疆拓土是國家文化的核心，而這兩點又往往同專制統治掛鉤

以舒爾金爲代表的一類俄羅斯人，實際上並不在意自己頭頂上的沙皇是什麼民族、什麼性別，也不在意那個沙皇信仰什麼宗教

更不在意這個“沙皇”的意識形態，只要能讓以俄羅斯區域爲核心的國家持續開疆拓土，那他就是合格的“沙皇”，就值得被俄羅斯人萬衆愛戴

而如果這個沙皇的軍隊孱弱，國土淪亡，即使他的家庭有着純正的俄羅斯血統，那他也是一個不合格的“沙皇”，要被開除俄羅斯籍

舒爾金這類俄羅斯人的另一個邏輯，就是反對俄羅斯內部除俄羅斯以外的一切民族思潮，特別是對於自己實質上的故鄉烏克蘭

舒爾金不僅不承認自己烏克蘭人的身份，甚至表示不存在烏克蘭，只存在小俄羅斯，而小俄羅斯是俄羅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甚至表示整個俄羅斯國家的未來都取決於此

舒爾金這些言論，甚至被烏克蘭人自己批評爲“仇視烏克蘭者”以及“激進的俄羅斯民族主義者”

然而如此行事的根源邏輯，實際上還是俄烏分裂會導致俄羅斯國家國土淪喪，不符合舒爾金這類人對於“強大的追求”

在舒爾金晚年，勃列日涅夫對這個絲毫不瞭解蘇聯意識形態的老頑固已經沒有了興趣，因此舒爾金纔會在作品中呼喚俄羅斯的迴歸，並預言俄羅斯將在蘇聯的分裂中重生

事實證明，舒爾金猜對了一部分，像他一樣的慕強者最終在蘇聯解體後團結一致，最終將俄羅斯的命運交給了一個出身寒微的“硬漢”

如果舒爾金能活到今日，他一定會成爲，普京最堅定的支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