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這樣一個問題，蘇聯與俄羅斯。究竟能不能劃等號？

單從理論上來講，全稱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的蘇聯，本應與俄羅斯沒有任何關係

然而葉利欽於1990年6月12日，促成俄羅斯的事實獨立，實際上是蘇聯解體這一過程中最重要的節點

俄羅斯獨立爲何意味着蘇聯死亡，俄羅斯同蘇聯又有何關係？今天的故事，要從與俄羅斯有關的兩個標籤講起

民族意識

在上一期的開頭，我提到過葉利欽身上有兩個重要的標籤，那便是俄羅斯人與東正教

在俄羅斯帝國時代，俄羅斯民族的認同已經完全形成，雖然俄羅斯帝國的半數人口並非俄羅斯族

但是上至羅曼諾夫皇室，下到聖彼得堡與莫斯科等核心城市的居民，都以俄羅斯人自居

對俄羅斯民族的認同，構成了俄羅斯人羣的民族認同，而對東正教的認同，則在精神層面完成了俄羅斯國家的統一

然而在俄羅斯帝國崩潰之後，新建立的蘇聯雖然基本繼承了俄羅斯帝國的版圖，但在思想上卻與俄羅斯帝國完全不同

蘇聯是一個以紅色形態立足的普世政權，這樣的政權，天然同民族與宗教這些狹隘觀念對立

自蘇聯成立之初，蘇共中央就認識到過去支配俄羅斯的民族主義與宗教勢力，是蘇聯價值觀的天然敵人

作爲蘇聯內部的第一大族羣，俄羅斯族與其東正教文化，也自然而然地受到了打壓

自上世紀三十年代開始，斯大林就積極推進對東正教文化的全面否定，其中的標誌性事件，就是斯大林在1931年，下令炸燬位於莫斯科的東正教俄羅斯牧首座堂——基督救世主主教坐堂

在三十年代的大清洗當中，東正教的宗教人員，也同樣是斯大林的重點打擊對象

其實蘇聯的邏輯非常明確，蘇聯的意識形態，意味着他們對宗教與民族主義零容忍，至於俄羅斯，只是數個加盟國中的一個

俄羅斯民族與東正教文化在蘇聯不具有特殊性，被重點打擊，也僅僅是因爲俄羅斯人在蘇聯人口構成中佔比相對較大而已

客觀而言，斯大林如果有足夠的時間，確實可以通過以上手段消滅東正教會與俄羅斯人的民族意識，然而一件意料之外但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卻讓蘇聯，沒能完成對俄羅斯民族的全面改造

功虧一簣

在斯大林的設想當中，想徹底建設一個社會主義的蘇聯，根除民族主義與宗教勢力，是一個繞不開的話題

然而三十年代的蘇聯政府雖然強硬，可是已紮根俄羅斯數百年的上述勢力，早已深入普通俄羅斯人的生活當中

想完成徹底的思想改造，斯大林最需要的其實是時間，然而時間恰恰不站在斯大林這邊

1939年9月，德國開始了對波蘭的入侵，雖然此時蘇德之間有互不侵犯條約，然而深知希特勒侵略本性的斯大林，知道蘇德之間爆發戰爭只是一個時間問題

如果以打贏蘇德戰爭作爲前提，那麼蘇聯便需要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哪怕是之前不那麼認可的力量

在長達十年的壓制之後，東正教會的勢力雖已大不如前，可作爲曾經的國教，東正教依然支配着許多俄羅斯人的精神世界，特別是那些蘇共還沒有完全滲透到俄羅斯農村

爲了戰爭動員，斯大林需要這些地方的人力支持，而想在這些地方順利動員，斯大林又不能繼續保持對東正教的全面壓制

於是自三十年代末開始，斯大林不僅放緩了對東正教的迫害，甚至在蘇德戰爭爆發之後，主動爲俄羅斯民族與東正教站臺，以團結那些深受教會勢力影響的俄羅斯邊民

而在東正教那邊，時任全俄東正教會臨時牧首謝爾蓋也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他沒有像當時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那樣，起兵反對斯大林的統治，而是在蘇德戰爭爆發當日

就以東正教領袖的身份，呼籲全體俄羅斯人蔘加這場“保家衛國”的戰爭，並領導東正教會，全面服從斯大林的領導

謝爾蓋的以德報怨最終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他不僅通過及時站隊，徹底避免了斯大林對東正教會的進一步清算

東正教會在蘇德戰爭時期展現出來的動員力，也成功爲自己爭取到了“統戰價值”，隨着戰爭的進行

斯大林意識到東正教雖然與蘇聯的意識形態有衝突，但卻是推行自己鐵腕統治的利器，並且東正教不是俄羅斯的地方宗教，作爲基督教最重要的分支之一，東正教在東歐與中東社會中，都有巨大的影響

權衡再三之後，斯大林爲了實現蘇聯的霸權夢想，決定繼續抬高東正教的社會地位，並破天荒地在蘇聯體制內部組建東正教事務委員會

斯大林的舉措，在一定程度上恢復了東正教在蘇聯境內的影響力，隨着東正教的復甦，蘇聯的身影，也開始同俄羅斯重疊在了一起

俄羅斯覺醒

東正教的迴歸，意味着過去俄羅斯人精神世界的再次統一，不過即使經歷了蘇德戰爭，東正教會也就是避免了被連根拔起的命運距離恢復國教地位還相距甚遠

然而蘇聯的另一項政策，卻直接導致俄羅斯人在迎回東正教以後，徹底開啓了民族覺醒

在三十年代，斯大林的鐵拳並非僅落在東正教會上，從宗教層面上來說，不管是蘇聯境內的猶太人還是穆斯林，其宗教活動都受到了無差別的打擊

然而之所以敢根除宗教，是因爲在剷除了宗教勢力後，紅色意識形態將佔據蘇聯人的精神世界

可是宗教思想可以根除，語言文化卻不能根除，對於蘇聯人而言，一種統一的語言又是絕對必要的

有鑑於俄羅斯族在蘇聯人中佔比最大，自斯大林開始，推廣俄語，又成了蘇聯官方的一項重要任務

從目的上講，蘇聯官方在那些非俄羅斯地區也要推廣俄語教育，是着眼於整個國家內部能無障礙溝通

然而以俄語爲主體，不僅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俄羅斯族的民族意識，還激起了偏遠地區民族的反抗

二戰結束後爲了應對偏遠地區對同化政策的拒絕，蘇聯當局，將大量資源傾斜到那些少數民族地區

其結果就是，俄羅斯族沒有失去作爲主體民族的意識，卻認爲自己的資源都被蘇共中央分給了少數民族

於是在東正教會逐漸迴歸俄羅斯人生活之後，舊俄羅斯意識的覺醒，便成了一件無法阻擋的事情

葉利欽致勝

在蘇聯停止對東正教會的打壓、以及並未中斷對俄語的推廣那一刻，蘇聯同俄羅斯，就已經劃上了等號

然而蘇聯同過去的俄羅斯帝國有一個很大的不同點，俄羅斯帝國爲了維持對邊疆的控制，大量非俄羅斯族以及非東正教的領土，都是以自治的方式進行統治

然而自詡爲普世國家的蘇聯在同俄羅斯妥協之後，卻並未停止對少數民族的同化，到了蘇聯統治的後半場，少數民族覺得蘇聯在摧毀他們的文化；而俄羅斯族又認爲少數民族分享了太多利益

已經俄羅斯化的蘇聯既不能公正對待所有人，也無法再次開始對俄羅斯的全面否定，最終，少數民族與俄羅斯族互相看不順眼

認爲蘇共中央割自己的肉養活少數民族的俄羅斯人，對蘇共也是越來越不順眼

到了蘇聯統治後期，許多俄羅斯人發自內心地認爲，擺脫了那些趴在俄羅斯身上吸血的“加盟國”，俄羅斯會變得更強大

而這些俄羅斯人根本沒有意識到，定都於莫斯科的蘇聯，此時已經是上百個少數民族圍繞俄羅斯人建立的國家

俄羅斯人在經濟上對少數民族的補償，實際上僅僅是推行同化政策、以及促進內部流通的必然代價

在這種背景下，俄羅斯人看蘇共越來越不順眼，他們迫切需要一位真正的“俄羅斯人”來代表自己

而就在這時，俄羅斯農民出身且被東正教洗禮的葉利欽，走進了俄羅斯人的眼中

葉利欽早年的成功有很大的偶然性，然而在抱住了戈爾巴喬夫這個大腿，併成功上任莫斯科市委書記之後，葉利欽實際上已經具備了俄羅斯領袖潛力

作爲一個俄羅斯人，他非常清楚俄羅斯人在精神深處的需求，他在任期內只做了兩件事，一件是不斷挑戰權威，大量撤換蘇共委任在莫斯科市內的官員，而另一件則是在莫斯科市內恢復俄羅斯傳統

短短兩年時間，以莫斯科市民爲代表的主流俄羅斯人，都開始相信葉利欽就是那個“天命之子”，就是那個能夠復興俄羅斯文化的人

這種信任讓葉利欽在被一擼到底之後，能快速憑藉俄羅斯人的民意重返政壇，而在被俄羅斯民意擡回來之後，葉利欽又開始裹挾民意，準備成爲俄羅斯的領袖

1990年2月，莫斯科市民們隆重舉行了基督救世主主教座堂的重新奠基儀式，這一行爲，預示着東正教將在新的俄羅斯，重新迴歸近似國教的地位

同年五月，在萬衆簇擁下，葉利欽當選爲俄羅斯聯邦最高蘇維埃主席

不過這個屈居蘇共中央之下的職位並沒有讓葉利欽滿意，他公開放話，俄羅斯憲法應優於蘇聯憲法，而這種明目張膽的獨立宣言，居然獲得了俄羅斯人的一致肯定

1990年6月12日，俄羅斯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俄羅斯聯邦國家主權宣言》，自此，蘇聯內部最大的加盟國俄羅斯，實質上成爲了不受蘇聯制約的獨立國家

直到現在，蘇共還沒有意識到他們已經喪失了一切統治基礎，俄羅斯，正在徹底拋棄蘇聯這個空架子，此時的戈爾巴喬夫自以爲已經討好了一切，他終於完成了對蘇聯的改造，可以安心做他的蘇聯總統了

然而戈爾巴喬夫的總統只是大夢一場，馬上，他就要迎來夢醒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