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聯的“自焚者”,薩布林“起義”爲什麼不能拯救蘇聯?
美國時間2月25日下午,一名美國空軍現役軍人,在以色列駐美國大使館前自焚身亡
因事發突然,我們既不能確認自焚者的動機,也無法準確描述自焚行爲會對美以關係產生何種影響
然而同王朝末期的種種不祥之兆一樣,基本盤的“自我了斷”,往往是政權走向崩潰的前兆
上一期的故事,我們講到了蘇聯海軍軍官薩布林說服艦員,僅憑一艘小船試圖效仿十月革命時期的列寧,喚醒蘇聯人民
而在確認了薩布林的行爲之後,波羅的海艦隊面對這一艘脫離指揮的孤舟,起初並沒太當回事
然而在請示蘇共中央該作何處理之後,時任蘇聯最高領導人勃列日涅夫的回答,卻令所有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幼稚的“起義”
上期講到,軍隊出身且根正苗紅的薩布林,在目睹了自赫魯曉夫到勃列日涅夫時代,蘇聯的種種不公與腐敗之後
便從未放棄以一己之力改造社會的理想,他拿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方案,他在蘇聯社會矛盾並不尖銳的情況下
妄圖效仿列寧,在列寧格勒振臂一呼就能令蘇聯老百姓和他一樣“覺醒”;又想通過自己海軍軍官的身份,控制一艘船,效仿當年阿芙樂爾號炮轟冬宮,來在精神上刺激蘇聯百姓與跟隨自己的船員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這種異想天開的計劃,居然真的走到了實踐的那一步,1975年11月7日
時任警戒號護衛艦政委的薩布林自覺已經說服了幾乎所有船員,便藉着調防里加港的機會,綁架了唯一不被他蠱惑的艦長,並通告全船開始“起義”
唯一一個腦子清醒的電氣工程軍官菲爾索夫中尉,清楚薩布林是想拉着全船人,爲他那不切實際的幻想陪葬
於是他表面贊同了薩布林,而後趁着後者不注意,偷偷離開了警戒號護衛艦,並藉助附近艦隻的通訊裝置
通報了薩布林在船上的所作所爲,波羅的海艦隊立即意識到,不安生的薩布林,這次給自己整了個大活
然而波羅的海艦隊此時還並不完全相信薩布林的“叛變”,是出於所謂的理想主義,如今正值冷戰高潮,無論美蘇哪一方,都有各種人員以各種理由藉機叛逃對面
根據艦隊指揮部的測算,此時的警戒號應該已經從里加起航,而在航行出里加灣之後,薩布林距離其聲稱的目的地聖彼得堡至少還有300海里的距離
但是距離瑞典控制的歌德蘭島,只有不足70海里的航程
雖然瑞典並不屬於北約,不過波羅的海艦隊很清楚,一旦薩布林跑到這個偏向美國的中立國,那警戒號還會不會回蘇聯,就只是薩布林一句話的事情
事發突然,波羅的海艦隊一邊命令9艘臨近艦艇在警戒號可能出現的海域進行攔截,同時命令在里加灣南岸尤爾馬拉駐紮的第668轟炸航空團進入戰備狀態
然而波羅的海艦隊此時並沒有獲得攻擊許可,出於對薩布林的瞭解與同情,艦隊司令也不認爲事情到了不得不擊沉警戒號的程度
於是在完成部署之後,他火急火燎地致電蘇共中央,詢問勃列日涅夫如何處置,而正在酣睡中的勃列日涅夫,在收到波羅的海艦隊的急電之後,沒有絲毫同情
他很快從牀上爬起來,並告知艦隊立即攻擊這艘“叛變”的艦隻,必要的時候可以將警戒號直接擊沉
領導人的冷血令波羅的海艦隊感到震驚,然而軍令如山,他們也不得不對警戒號展開攻擊
其實對於薩布林而言,消息泄露就已經等同於起義失敗,在第668轟炸航空團奉命攻擊警戒號,並炸壞了後者的尾舵以後,薩布林選擇束手就擒,並被聞訊趕來的蘇聯海軍水手當場抓住
極刑判決
就這樣,薩布林過家家一樣的“起義”徹底失敗了,不要說試圖喚醒蘇聯人民,薩布林的“阿芙樂爾”警戒號,連列寧格勒的影子都沒看見
然而在抓捕了薩布林之後,如何處置這位“叛徒”,成爲了一件比抓捕本身還要棘手的事情
波羅的海艦隊對薩布林充滿了同情,因此艦隊沒有給出任何處理意見,而是選擇把薩布林的命運全部交給蘇共中央定奪
而蘇共中央也很稀奇,他們審判過蘇聯間諜,也遇到過蘇聯軍人叛逃西方,唯獨沒見過想效仿列寧在蘇聯內部搞二次革命的激進分子
爲了瞭解薩布林的動機,勃列日涅夫指示時任蘇聯國防部長格列奇科組織一個調查委員會,對薩布林事件的前因後果進行詳細的調查
這個調查委員會的級別非常高,其領導者是當時的紅海軍司令戈爾什科夫,起初,蘇聯領導層堅信薩布林的“叛變”
絕對是境外勢力的蠱惑,是一起有美國勢力參與的策反行動,然而調查委員會忙活了大半天,發現越調查越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薩布林不僅是一個根正苗紅的蘇共黨員,在爲海軍工作期間也完全是盡心盡力,他本人沒有反社會人格,早在1962年就已結婚生子,家庭也幸福美滿
薩布林本人沒有接觸西方思想的渠道,也找不到他與任何西方人接觸的證據,其在伏龍芝海軍學院以及列寧軍事政治學院就讀期間,還是最認真研習蘇聯意識形態的那批學生
調查到最後,就連戈爾什科夫司令本人都相信,薩布林的行爲就是出於單純且幼稚的愛國情懷,其本人正是懷揣着希望蘇聯變好的心態,犯下所謂的“叛國罪”
這樣一個人如果懲罰他,那毫無疑問是對最樸素的愛國情懷的辜負,但如果不懲罰他,沒有人能保證不會有人打着“愛國”的旗號煽動下一次叛變
戈爾什科夫拿不定主意,便親自請示勃列日涅夫該怎麼對付這羣思想激進的年輕人,勃列日涅夫在讀了戈爾什科夫的報告後,反而有不一樣的想法
雖然薩布林的行爲確實是出於愛國,但如果蘇共領導人勃列日涅夫肯定了薩布林的做法,那同時也意味着承認蘇聯在某種程度上出了問題
而一旦承認蘇聯有問題,那他這個總書記必然難辭其咎,因此,勃列日涅夫一心想把薩布林徹底打倒,他告訴戈爾什科夫薩布林胡言亂語罪無可赦,必須判處死刑
戈爾什科夫見到總書記堅決的態度之後,知道薩布林必死無疑,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髒水全潑到薩布林身上,以此來保全跟隨薩布林行動的其他艦員
於是在1976年6月,軍事調查委員會判處薩布林死刑,並於兩個月後立即執行,而在跟隨薩布林行動的幾十名警戒號官兵中
除了一位薩布林的堅定擁護者被判處八年監禁以外,其餘全部被判無罪並當場釋放
蘇聯末路
在薩布林被處決之後,勃列日涅夫也自知理虧,在蘇聯以往的判例當中,即使是貨真價實的叛國罪,一般也只處以15年監禁
而着急弄死薩布林,明顯是因爲這個年輕人揭露出的一些現實,讓勃列日涅夫自己都感到心虛了
爲了掩蓋事情真相,勃列日涅夫指示克格勃,掩蓋事情真相,並將波羅的海的騷亂向西方勢力蠱惑下的一次普通摩擦上引導
而直到薩布林死後,許多歐美學者纔在間諜的閒言碎語中,發現蘇聯內部居然還有這麼一檔子事情
起初歐美學者對於克格勃又在給自己潑髒水這件事不甚在意,冷戰時代真真假假的鬧劇太多了,然而很快就有人發現,薩布林事件傳遞出了一個不尋常的信號
一名名爲古格里·楊的美國海軍學院學生對薩布林非常感興趣,同樣作爲青年,他完全理解了薩布林的行爲單純出於對蘇聯的熱愛,而警戒號上異想天開的叛變也是走投無路的結果
古格里·楊指出,系統學習過馬克思與列寧著作的薩布林十分清楚蘇共中央已經嚴重偏離了十月革命的既定路線
然而蘇聯強大的國家機器,不僅沒有在路線偏離之後崩潰,還在錯誤的道路上建立起了龐大且穩定的官僚系統
作爲靠政變上臺的蘇聯領導人,勃列日涅夫的權力就依託於蘇聯官僚系統,因此他即使能意識到蘇聯存在的問題,也不會對蘇聯做出任何改革
而對於薩布林本人來說,認真工作進入蘇共高層,並親自引導改革,雖然是一條切實可行的道路,但真等他爬上蘇聯統治階級那一天
不說時間不等人,他也無法完全相信,變身爲既得利益者之後自己能永葆初心
正因爲如此,薩布林只希望能整一個大活,用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提醒蘇共高層如今已是大廈將傾的時刻,而這一個善意提醒的代價,就是他本人的生命
古格里·楊完全解讀出了薩布林的想法,並把這些想法寫入他的作品《最後一個哨兵》當中,藉由古格里·楊的作品,全世界才發現蘇聯在1975年居然出過這樣的事情
可是令人遺憾的是,薩布林的死,最終被證明毫無意義,勃列日涅夫實際上很清楚自己的作所作爲,蘇聯在未來的死活對他而言並不重要,只要不死在自己手裏,那麼自己就永遠是官僚體制下最大的受益者
而在西方,雖然有人讀懂了薩布林崇高的動機,但對“拯救蘇聯”這種幫助對手的事情也毫無興趣
在冷戰期間,西方人最喜歡的戲碼,其實還是蘇聯人被美國理想“感召”,迷途知返投奔美國
於是在1984年,一位名爲湯姆·克蘭西的美國小說家以薩布林起義爲原型,在完全曲解薩布林本意的前提下,寫出了在美國大賣兩百萬本的《獵殺紅色十月》
而這本書的主角拉米斯,則是一個因爲私人恩怨就駕駛潛艇叛逃美國的、貨真價實的叛徒
不過當我們把視角轉回薩布林,假如他當初沒有選擇幼稚的反叛,而是繼續升遷直抵蘇聯中央,難道就真的沒有機會改變蘇聯麼?
其實,歷史上還真有選擇了這條路線的“薩布林”,至於結果如何,我們下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