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鋼鐵怎樣煉成》得不到諾貝爾獎，《靜靜的頓河》卻可以？

作者：薩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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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第626期

同樣是蘇聯名著，爲什麼《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得不到諾貝爾文學獎，而《靜靜的頓河》卻可以？

薩沙讀《靜靜的頓河》花費了很多時間，這套書實在太多了，但非常值得一讀。

偉大的文學作品，大多是客觀真實的反映人性，介紹了一個時期真實的歷史。

《靜靜的頓河》是一部鉅作，它詳實記錄了頓河哥薩克在沙俄帝國晚期以及俄國革命初期的風雨飄搖之時的真實狀態。

可以說，《靜靜的頓河》是對歷史與文化的深刻紀實，蘊含非常高的文學價值與思想深度。

以男主角格里高利爲代表的哥薩克們，他們的祖先有着非凡的背景。

他們不是逆來順受的老實百姓，而是反對蒙古或者沙俄的暴政，選擇攜家帶口逃到頓河流域的哥薩克後代。

這些人的成分複雜多樣，包括自由民、農奴乃至罪犯，但他們共同的特點在於勇敢和強悍。所謂哥薩克，又被稱爲“卡薩赫”，這是突厥語，意思是“自由自在的人”或“勇敢的人”。

他們以遊牧爲生，時刻準備着戰鬥。

以頓河哥薩克爲例，頓河流域條件非常誇張，這裏民族混雜、環境惡劣、匪盜成羣、野獸遍地、危機四伏。

在這樣一個無法無天的地方，法律、宗教和道德似乎都失去了約束力，完全是一個強者生存的遊戲，廝殺與戰鬥隨時可能發生。

在這裏，搶劫和殺人不被當作惡行，反而是強者身份的標誌，是值得炫耀的行爲。

想在這裏生存，人們在學會放牧和種地之前，首先需要能夠作戰打仗，不然你連三天都活不下來。

沒有戰鬥力的男人會被殺死，他的妻女會被淫辱和搶走，兒子也會淪爲奴隸。

勝者爲王是這裏的法則，弱者的眼淚被視爲毫無意義，甚至是可笑的。

一些強者逐漸聯合起來，形成了小規模的團體，並推選出自己的領袖，發展出獨特的生活模式。這些領袖們進一步聯合，逐步組成了無數個頓河哥薩克團體。

由於這裏條件太差，蒙古、沙俄、土耳其等國家都不願意實際管理，使得這一地區成爲三不管地帶，哥薩克因此一直保持着自治狀態。

所以，頓河哥薩克具有天生的反抗性和革命性，不容易屈服於任何強權。

十八世紀，沙俄帝國通過武力征服頓河哥薩克的時候，逐步發現依靠殺戮難以打垮這些勇猛無畏的戰士，轉而進行招撫。

於是，頓河哥薩克們同沙俄政府達成協議，他們承諾以世代男性的生命投身於俄國的戰爭事業，以此換取團體內部的半自治權利，維持一種雖不富裕卻相對自由的生活方式。

這幾百年來，頓河哥薩克是半獨立的。除了向沙俄政府交稅、納糧和每個成年男人都要服兵役以外，很少受到中央政府的干涉，大多沿襲着傳統的習俗與生活方式。

一旦沙俄政府試圖取消哥薩克的自治，他們便會立即揭竿而起，不惜代價進行反抗。

沙俄歷史上有兩個最有名的叛軍領袖，一個叫作斯切潘·拉辛，另一個叫作普加喬夫，他們都是哥薩克出身。

所以，沙俄政府始終將頓河哥薩克視爲國家的不穩定因素，轉而採用各種手段暗中打壓他們，讓他們難以形成強大的勢力。

最爲常見的手段便是驅使他們的男性奔赴戰場，作爲消耗性的炮灰。頓河哥薩克驍勇善戰，全民皆兵，因此成爲俄國曆次戰爭的骨幹力量。

在任何一次戰爭中，哥薩克作爲沙俄軍隊的中堅力量總是衝鋒在前，撤退在後，遭受了巨大的傷亡。

頓河哥薩克的男人大多不能善終，許多人戰死沙場，倖存者也常帶着戰爭留下的殘疾度過餘生。

說來說去，頓河哥薩克無疑是一個勇敢好戰且充滿自由奔放精神的民族，他們的歷史充滿了與命運抗爭的傳奇色彩。

男主角格里高利，就是一個典型的哥薩克男人。

他勇敢善戰，固執堅忍，頭腦機敏，是一個敢愛敢恨的傑出軍人。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硝煙中，首次進入軍隊的格里高利，發現沙俄軍官視哥薩克士兵如草芥，全然不顧他們的死活，內心深處充滿厭惡。

在軍官的眼中，哥薩克只是爲政府服務的殺人機器。

在莫名其妙親手殺死奧地利士兵後，第一次殺人的格里高利對從軍產生了懷疑，不知道爲什麼去殺死這些毫無瓜葛的外國人。

在格里高利看來，奧地利士兵同他沒什麼不同，都是在家耕種的貧窮農民，爲什麼要互相殘殺。由於勇敢善戰，格里高利前後獲得了四枚喬治十字勳章和四枚獎章，還帶傷救了一個負傷的中校，成爲沙俄軍隊赫赫有名的戰鬥英雄。

但是殺了這麼多敵人後，格里高利以及頓河哥薩克的生活並沒有好起來。除了極少數哥薩克大頭領以外，絕大多數哥薩克平民仍然是在貧困和血雨腥風中勉強維持生存。

然而，格里高利內心深處不願意殺人，思想非常痛苦。

對此，格里高利的長官告訴他：“你不要去想這是怎麼回事和爲了什麼，你是哥薩克，你的天職就是，不問青紅皁白砍下去。在打仗時殺敵，這是神聖的天職。”

可格里高利並不認同，他覺得殺人就是殺人，盲目殺戮是違背上帝旨意的墮落行爲。

在布爾什維克戰友的簡單宣傳下，格里高利很快認爲哥薩克應該支持紅軍。

無論是沙俄政府還是奧匈帝國政府，他們都是貴族老爺們和大資本家的政府，各國老百姓包括哥薩克是被壓迫的對象。

崇尚自由獨立的哥薩克不願永遠被沙俄政府壓迫，自然選擇支持屬於老百姓自己的紅軍政權。

然而，哥薩克的本性，決定他們永遠不畏懼強權，永遠希望維持自由自在的獨立生活。無論是紅軍或者白軍干擾了他們的生活，哥薩克們就會拿起武器反抗他們。

因此，在短短四五年間，格里高利三次參加紅軍，三次投身白軍，充分顯示出他人性深處的矛盾。

十月革命以後，格里高利立即站到紅軍一邊，成爲騎兵連長，勇敢地對抗白軍。

原因不復雜，此時的紅軍支持民族平等，支持哥薩克自治，認爲哥薩克平民是自己人。

格里高利認爲，紅軍和哥薩克共同的敵人，就是壓迫他們的沙俄貴族老爺。因此，他全心全意地支持紅色政權。

然而，格里高利突然發現，紅軍在集體槍決白軍的哥薩克戰俘。他堅信無論哥薩克屬於哪一方陣營，都是自己的同胞，無法對他們的遭遇袖手旁觀。

於是，憤怒的格里高利迅速脫離紅軍，轉而加入白軍。

沒想到，白軍也同樣屠殺紅軍的哥薩克戰俘，甚至肆無忌憚的強姦哥薩克婦女。

格里高利灰心喪氣，感嘆道：“白軍也不把哥薩克當人看” 。最終，他選擇離開軍隊，返回故鄉，過起隱居務農的生活。

沒多久，紅軍佔領了格里高利的老家。讓他出乎預料的是，紅軍違背之前的許諾，宣佈取消哥薩克的自治地位，要求他們同其他蘇聯公民一樣生活，不再享有任何特殊待遇。

這在歷史上是前所未有的，徹底改變了哥薩克幾個世紀以來的傳統生活方式，強制他們遵從蘇聯的意志。按照哥薩克的道德觀，這是絕對不可接受的。

即使在沙俄時代，哥薩克也能夠通過浴血奮戰來維護自己傳統的生活方式。

同時，紅軍的肅反委員會搞了軍事法庭，對支持過白軍的哥薩克進行殘酷鎮壓，很多人慘遭就地槍決。

因此，格里高利同其他幾乎所有哥薩克，都開始反對紅軍。

不但他的哥哥參加白軍，連年邁的父親也披掛上陣。

在哥哥被紅軍打死以後，格里高利更是堅決反共。他在戰鬥中屢建奇功，並迅速晉升爲白軍師長。

然而，格里高利在白軍的地位越高，就越能看清這些白軍領袖僅僅是在利用哥薩克爲他們去送命。

他很清楚，就算白軍打贏了紅軍，哥薩克同樣不會有好日子過。

果然，白軍節節敗退時，他們將哥薩克部隊留下作爲殿後的炮灰，而自己的主力部隊則經海路撤退至克里米亞半島。格里高利和哥薩克們，再次被主子利用後無情拋棄。

格里高利在經過一番權衡後，最終選擇再次站在紅軍這一邊，畢竟紅軍似乎更加公正合理，而大多數白軍將領都是卑鄙小人。

他重新加入了紅軍布瓊尼的哥薩克部隊，並憑藉出色的軍事才能迅速嶄露頭角，從一名普通的騎兵連長晉升爲騎兵團長。只是，格里高利仍然反對紅軍廢除哥薩克自治的政策，思想上極爲困苦。

隨着職位的升高，格里高利愈發明白“忠誠的不徹底，就是徹底的不忠誠”這一嚴酷的現實。他深知在戰爭的洪流中，必須做出明確的選擇：“我們必須要麼全心全意地支持紅軍，要麼堅定地站在白軍一邊，騎牆觀望是行不通的。”

然而真正的哥薩克實在無法同紅軍站在一起，格里高利的思想被紅軍高層認爲是危險的。

戰爭結束以後，他被勒令退伍回鄉。

在老家務農的格里高利，又被揭發出在戰爭中殺害紅軍戰士的歷史問題，遭到肅反委員會的抓捕。

他知道一旦被捕肯定遭受槍決，只能逃走後加入了反紅軍的哥薩克佛明匪幫。

在紅軍的重拳打擊下，佛明匪幫很快瓦解，格里高利被迫在頓河流域四處流浪。

兩年的流浪生涯後，格里高利心中對故鄉的眷戀壓倒了一切。他決定回到那個承載着他所有愛與痛的哥薩克土地，哪怕這意味着面對死亡的命運。在這片生他養他的土地上，格里高利靜靜地等待着自己的結局。

然而，此時哥薩克的傳統和文化，已經被龐大的紅色政權徹底摧毀，“哥薩克”三個字成爲過去式了。

全書在此畫上了句號。

格里高利的種種行爲，就是哥薩克的真實歷史。

他們作爲一股中立的軍事勢力，在動盪的內戰中無所適從，被各種勢力利用。

白軍的衆多名將，如鄧尼金、謝苗諾夫、克拉斯諾夫等人都是哥薩克。

而紅軍中的布瓊尼元帥、普利耶夫大將、列柳申科大將、別洛夫上將等，都是哥薩克。

可以說，無論紅軍還是白軍中，哥薩克都有相當重要的作用。

然而，哥薩克卻有着自己的傳統，嚴格來說他們既不支持白軍，也不支持紅軍，只是在維護自己的利益。然而，哥薩克的力量畢竟很有限，根本無法同龐大的國家對抗，這就註定了他們的悲慘結局。

另外，小說最吸引人的部分，在於描寫了很多熱烈的愛情。

無論男女哥薩克，都有着熱情奔放的性格，大多敢愛敢恨。

作爲村子最優秀最英俊的小夥子，本可選擇衆多年輕姑娘爲妻，卻偏偏對鄰居那位有夫之婦阿克西妮婭情有獨鍾。

儘管阿克西妮婭深知背叛丈夫、與格里高利產生感情是違背道德的舉動，但她內心對愛情的渴望以及對酗酒、放蕩且粗暴的丈夫的厭惡，讓她毅然決然地與情人私奔。

然而，阿克西妮婭也只是個普通女人，不是完美愛情小說中的女神。

在女兒病死、格里高利不在身邊且不知存亡的時候，寂寞傷心的阿克西妮婭出現了感情空窗期。貴族李斯特尼次基乘虛而入，同阿克西妮婭發生了私情。

這一事件引發了格里高利的狂怒，導致兩人之間發生了感情的決裂。

儘管如此，這對情侶在經歷無數波折後，依然保留着深厚的情感。

最終，當如同喪家之犬的格里高利遭到紅軍的通緝時，阿克西妮婭爲了愛情，不顧一切地選擇與情人一同逃亡。最終，她爲了保護情人，死於紅軍追捕部隊的子彈。

格里高利的妻子娜塔莉婭，則是另一種人。

在結婚之前，娜塔莉亞就非常愛丈夫格里高利，幾乎到了癡迷的地步。

作爲村裏首富的愛女，她不顧家裏反對，強行嫁給品行不端的格里高利（當時他已經同有夫之婦阿克西妮婭有私情）。

娜塔莉婭天真地以爲，只要婚後付出十二分的努力去關愛丈夫，便能贏得他的歡心。然而，她漸漸地發現，丈夫一直狂熱的愛着阿克西妮婭，那是一種毫無理由、近乎瘋狂的癡戀。

娜塔莉婭曾經多次試圖挽回丈夫的心，最終卻無能爲力。她本就是一個不善言辭、難以洞悉丈夫內心世界的女人。

格里高利對妻子的冷漠近乎殘忍，甚至公開說：“你簡直像一個陌生人，你就像這個月亮一樣，既不冷又不熱。我不愛你。”

面對着丈夫的情感冷漠，娜塔莉婭曾經因痛苦而自殺，只是沒有死掉，留下了終生殘疾。

即便明知道這段婚姻是痛苦的，娜塔莉婭仍然深愛丈夫，始終默默守候在他的身邊。

即便在丈夫與情人私奔後又迴歸家庭，娜塔莉婭也忍辱負重，不與他計較，還爲這個男人生下了兩個孩子。可惜，感情終究無法勉強。

最終，娜塔莉婭發現丈夫在最危險的時刻，仍然放不下對阿克西妮婭的強烈愛情，由此徹底絕望。

她決心流產掉腹中的孩子，同丈夫離婚，結束痛苦的婚姻。沒想到，她的運氣很差，手術中失血過多，不幸死去，結束了愛恨交愁的一生。

類似的愛情還有很多。

小說塑造了很多鮮活的人物，這些人物往往無法簡單地以好或壞來界定。
男主角格里高利殺過紅軍，也殺過白軍，爲雙方都流過血、立過大功，他的頻繁倒戈也不是爲什麼什麼利益，純粹是三觀不合。

這樣的人物，讓我們難以貼上非黑即白的標籤。

女主角阿克西妮婭的命運，同樣令人唏噓。她雖然是破壞了自己和別人的家庭，有過兩次出軌的女人，也不能簡單的將她認定爲淫蕩無情的女人。

同有錢有地位的富戶小姐娜塔莉婭完全不同，阿克西妮婭只是普通哥薩克農民家庭的女孩。

她的人生非常坎坷，甚至悲慘。

17歲那年，她因貌美而被生父酒後強姦，這段痛苦的經歷爲她日後的種種不幸生活埋下了伏筆。生父雖被母親和大哥亂棍打死，但那段記憶如影隨形。

結婚當晚，丈夫發現阿克西妮婭不是處女，對她一頓毒打，隨後天天在外喝酒玩女人，家暴更是家常便飯。

在這種情況下，阿克西妮婭決定不再爲無恥父親的罪行承受痛苦，也不願意自輕自賤，而是決定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冒着名譽全毀的代價，同心愛的格里高利私奔。

然而，在格里高利最初追求她時，大膽潑辣的阿克西妮婭也曾猶豫不決。她不是畏懼自己的名譽，而是唯恐這會毀了格里高利的人生。

她曾告訴格里高利：你追求我是不對的，你應該去追那些姑娘們。

儘管在人生的低谷和孤獨時期，阿克西妮婭曾背叛格里高利，發生了婚外情，但這也是人性使然，是人在特定情境下的一種選擇。

最後，在格里高利走投無路的時候，她仍然願意同他冒險逃亡，甚至爲了掩護他而中彈身亡，這份深情令人動容。

在上世紀30年代，強大的蘇聯通過十多年殘酷鎮壓，徹底弄垮哥薩克，從此這個團體不復存在。

由此，《靜靜的頓河》就更爲可貴。

它不僅是一部生動記錄哥薩克一個時代的歷史畫卷，更是一部具有極高文學價值的經典之作，其獲獎實至名歸。

至於《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只是單純的宣傳小說。

薩沙很瞭解該書的一切，他是根據奧斯特洛夫斯基回憶錄，進行大幅度改動後的宣傳作品。

這些改動非常巨大，甚至將很多根本情節和任務設定進行反轉，以符合當時蘇聯的宣傳策略。

這樣的作品，自然不可能獲得諾貝爾獎。

我們光榮的土地不是用犁來翻耕……
我們的土地用馬蹄來翻耕，
光榮的土地上種的是哥薩克的頭顱，
靜靜的頓河到處裝點着年輕的寡婦，
我們的父親，靜靜的頓河上到處是孤兒，
靜靜的頓河的滾滾的波濤是爹孃的眼淚。
噢噫，靜靜的頓河，我們的父親！
噢噫，靜靜的頓河，你的流水爲什麼這樣渾？
啊呀，我靜靜的頓河的流水怎麼能不渾！
寒泉從我靜靜的頓河的河底向外奔流，
銀白色的魚兒把我靜靜的頓河攪渾。
——哥薩克古歌

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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