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地影迷們對一部90年代功夫片的執念有多深？

這事要從4年前說起。

2021年10月底，網上突然出現一段2分多鐘的短視頻，標題叫《你絕沒看過的【精武英雄】隱藏片段》，內容是1994年李連杰主演電影《精武英雄》的3個從未被內地影迷發現的刪節片段。

這3段視頻的畫質都極差，是用手機對着正播放影片的電視機錄製的，你甚至能看到那臺電視機的外觀。

從視頻內容可以看到，第1個片段是男主角陳真被拘留時，在拘留所差點被暗殺的過程；

第2個片段是陳真與山田光子打扮他們的茅草屋新居的畫面；

第3個片段是陳真與船越文夫比武前的互動。

這3個片段在香港和內地出版的各個版本的影碟中都未曾出現過，因此在網上引起衆多網友的興趣和關注。

但即使是發佈視頻的那位網友，也說不清他錄製的這些內容，是出自哪個版本的影碟。

於是，便有一些掌握特殊渠道的網絡大神，開始不遺餘力地滿世界尋找這3個片段的出處。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3年的不懈努力，終於有網友在去年9月份找到了包含這些片段的影碟。

原來這是當年正東公司在新加坡發行的《精武英雄》LD碟片。

花高價從國外跳蚤市場買到這塊LD碟片的這位網友，還據此錄製了一個“《精武英雄》多版本刪減對比”，詳細解析了碟片中增加的片段。

與目前流傳最廣的107分鐘的港版比較，這個版本不僅包含上述3個片段，還在其他地方增加了一些零星的鏡頭，加起來時長達到112分鐘之久。

而那些熱衷於收藏舊港片的影迷們，之所以對《精武英雄》特別上心，皆因爲這的確是90年代最爲經典的功夫片之一，且如今我們再也拍不出這樣好的電影了。

《精武英雄》是李連杰的正東公司的第5部電影，翻拍自1972年李小龍的經典《精武門》。

當年陳嘉上拿出劇本，和李連杰一拍即合，決定翻拍這部新版的《精武門》，由於版權限制（《精武門》版權在嘉禾），片名特意改成了《精武英雄》。

影片集結了錢小豪、倉田保昭和周比利三位動作明星，這3人其實和李連杰一樣，都是李小龍的鐵桿粉絲。

加上蔡少芬、中山忍、秦沛、樓學賢等影片的加盟，這套陣容，現在看也是非常豪華了。

袁和平、袁祥仁擔任動作設計和武術指導，亦保證了李連杰想要的技術難度和寫實風格。

當時影片選擇在1994年12月22日，聖誕節前夕的冬至日上映，結果觀衆反應像那年的冬天一樣冷，放映2周，票房只有1478萬港幣，在全年票房榜中僅排第24位。

現在我們經常說1994年是“上帝想看電影”的一年，那年全世界上映的影片，真如同神仙打架。

在好萊塢，IMDb評分影史最高的《肖申克的救贖》無論票房或獎項都輸給更適應市場需求的《阿甘正傳》。

而在香港，精心打造的《精武英雄》，不僅票房上敗給成龍和劉家良首度合作的《醉拳2》（4097萬港幣）；

後來提名第14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動作設計獎，最終也讓《醉拳2》拿了這一獎項。

由於《精武英雄》的票房失利，正東公司一度陷入經濟困難，導演陳嘉上很長時間都帶着愧疚。

但李連杰卻並不介意，他認爲好電影經得起歲月的磨礪，時間總能證明一切。

其實《精武英雄》在香港票房遇冷，現在回頭看也很好理解。

一是《精武門》在香港人心目中佔據絕對地位，觀衆很難接受李連杰的翻拍；

二是1994年的港片市場好片如雲，香港人的選擇更偏向於喜劇片，《精武英雄》在其中顯得並不出衆（李連杰另一部電影《新少林五祖》因爲是喜劇片，就賣得更好，票房1938萬港幣）。

而且90年代的內地電影市場不景氣，《精武英雄》也沒能在內地大規模上映，其臺灣票房具體數據缺失，但也沒能進入臺灣年度票房前10。

但正如李連杰預想的那樣，《精武英雄》的錄像帶通過盜版市場流入內地，引起內地影迷的強烈反響，其碟片銷量也十分可觀。

這部良心之作，在多年後終於得到肯定，成爲影迷心目中的功夫電影教科書，且受到全世界影迷的追捧。

那麼，它到底好在哪裏？

且跟着我的步伐搖起來：

一、從劇作和主題上，相比李小龍的原版《精武門》有很大的進步。

誕生於70年代的《精武門》，以霍元甲被日本人毒害爲開端，引出留日歸來的陳真爲師父報仇的故事。

於1972年ICAC（香港廉政公署）尚未成立的年代，香港處於港英腐敗政府管控之下，影片中宣泄的愛國情緒，能夠激發港人強烈的民族自尊心和認同感。

因此《精武門》才能成爲香港人心中不可磨滅的經典。

而90年代翻拍的《精武英雄》，主題上已經不再侷限於“愛國”和“反日”，而是在此基礎上，增加了針對日本軍國主義的鞭撻，以及適應時代的反戰思維。

其中一個人物的塑造非常有意思，虹口道場的日本武夫芥川龍一（樓學賢飾演），在得知與自己決鬥的霍元甲是中毒而死後，因自感勝之不武，跑到軍官藤田剛（周比利飾演）面前質問其爲何要對霍元甲下藥，卻因此被藤田剛殺害。

在這部電影裏，即使是心高氣傲的日本武夫，也是站在不擇手段的軍國主義的對立面，

而像山田光子（中山忍飾演）、船越文夫（倉田保昭飾演）這些人，亦是理智的反戰人士。

而男主角陳真（李連杰飾演），也因爲與山田光子的戀情，而一度身處中國人與日本人之間無所適從。

這些情節的設定，都讓人物關係更加複雜，也更爲立體，同時中日兩國的民族仇恨與矛盾反思，也因成爲故事主題而引發觀衆的思考。

二、袁和平與李連杰強強聯手，貢獻出教科書級別的動作戲。

在李連杰要求下，影片中的動作戲都呈現出一種有別於同時代“飄逸”風格的，粗糙的真實質感。

比如開頭陳真在日本京都大學教室裏與黑龍會打手起衝突的打鬥戲，和陳真闖入虹口道館與日本學徒的一對多羣戰戲，就用了許多少林擒拿手法，讓打鬥更具觀賞性。

而三場決鬥戲，都有各自獨特的動作設計理念和創作意圖。

陳真與霍庭恩（錢小豪飾演）的比武，是現代自由搏擊理念，與傳統武術直接對話。

陳真與船越文夫的決鬥，是各自功夫理念與自得的交流。

陳真與藤田剛的決鬥，則是抗擊能力、搏擊技術、耐力與體能的比拼。

這三場重頭戲都經過精心的設計打磨，不僅拍出了打鬥過程的每處細節，與勝負關鍵，亦兼顧動作的合理性，讓每一場動作戲都能成爲經得起放大鏡仔細揣摩的視角盛宴。

三是《精武英雄》作爲致敬李小龍的作品，不僅重現了《精武門》的故事，還讓李小龍的格鬥理念和哲學思想，通過故事情節和人物對話得以重現。

就比如陳真與霍庭恩的決鬥，就是李小龍的格鬥思想，與傳統武術的交流，李小龍生前曾經指出的傳統武術的各種弊端，也在電影中展現無遺。

陳真與船越文夫決鬥之前關於武學思想、訓練理念的交流與探討，則都是直接引用了李小龍的截拳道教學講義內容。

還有陳真在精武門日常的教學與訓練，也展示了更爲科學的訓練方法，還用單手三指俯臥撐、單手引體向上、跳繩、跑步和側踢展示，向李小龍全面致敬。

有趣的是，港版《精武英雄》的片長是107分鐘，正好與《精武門》保持相同的片長，其人物和故事卻豐富了許多，還安排了大大小小11場密集的動作戲，如此接近完美的作品，現在已經很難複製。

近年來像謝苗、釋小龍、安志傑、託尼賈、樊少皇、釋行宇那樣的動作明星，全都轉戰網絡電影。

院線電影中的動作片類型已經很少，而像《精武英雄》這樣的純功夫片更是幾乎絕跡。

也許我們都不得不面對這樣的現實：如今我們再也拍不出像《精武英雄》這樣好的功夫片了。

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90年代那種動作設計，已經落後於這個時代，對觀衆來說早已失去新鮮感。

特別是這些年UFC綜合格鬥早已在全世界得到推廣，觀衆認識到真實的格鬥是什麼樣子，自然對以往那些精心設計的動作場面失去熱情和興趣。

其次，全球的影視製作技術越發的成熟，美國的漫威和阿凡達，中國的《流浪地球》《哪吒》等電影都在散發出着技術與藝術的魅力，傳統動作片這時候就顯得捉襟見肘了。

第三，就是那個年代的香港電影產業是最具有蓬勃生機的，無論是產業成熟度，還是創作量、創作熱情、創作廣度和深度都擁有着極大的想象空間。

所以，我們不得不承認，有些優秀的作品是在時代中產生的，也只能在那種時代中產生，我們也慶幸能夠看到的這種經典電影被反覆咀嚼。

這本身，就是好電影最大的魅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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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電影特約作者 | 熱血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