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哈里森，那個破壞大環境的人

直到被老闆杜蒙特解僱那一刻，尼克·哈里森或許都會覺得自己很冤枉。

職業經理人拿錢辦事兒，他確實做出了一些改變球隊命運的重大決定，但這些也是要得到老闆的首肯和批准才能具體實施的，怎麼現在就全是他的責任了？這支由他一手打造的後東契奇時代獨行俠，其實一直還沒有真正意義上地被檢驗，誰敢打包票這支球隊不會在季後賽大放異彩？他也許會一直抱怨身處的大環境，如果歐文健康，如果濃眉健康，如果老闆再多一點耐心……

別傻了，哈里森先生，大家都是出來混的，哪來那麼多如果？而且如果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不配抱怨大環境，這個人就是你，至於爲什麼，我們後面再說。

這幾年，不管是幹實體的，還是搞互聯網的，不論是上班的，還是創業的，談起各自收入行業，都可以深吸一口氣，長嘆一聲：“大環境不好啊。”

街邊餐飲店的老闆們掰着指頭算着每個月的房租、水電、人工、原料成本，寫字樓的白領們默默降低了奢侈品的消費頻率，中產家庭們把旅行的目的地從歐美悄然換成日本，換成國內，再換成市內，最後選擇在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經濟下行，消費降級，大環境的確不好，身處其中的所有個體都會受到衝擊，他們也會心生疑惑：怎麼一夜之間，生活就變難了呢？

同樣的疑惑，本賽季達拉斯獨行俠隊的每個成員都有。賽季開始不過11場，他們的主旋律已經從“偷偷驚豔全世界“、”逆風的方向更適合飛翔”快進到了“我們都在用力地活着”。

首先崩潰的是球隊的進攻，本賽季獨行俠的進攻效率排在全聯盟倒數第2，場均助攻倒數第4，三分球命中率倒數第1。到目前爲止，獨行俠是全聯盟唯一一支場均無法命中10個三分球的球隊，在全隊場均三分出手2次以上的9名球員中，有7人的命中率不足30%。

人心浮躁，球隊瀕臨失控，每個人都身陷泥潭，每個人都覺得問題不在自己，每個人都一肚子委屈。每個人都想抱怨大環境。

基德會說，老子一個賽季前殺進總決賽用的是東歐組合，現在你給我的持球發起人都是什麼材料？什麼拉塞爾，布蘭登·威廉姆斯，他們有這個能力嗎？於是基德索性擺爛，照着字母哥重捏弗拉格，人造字母能否成功不好說，反正現在他成功把哈里森給幹下課了。

濃眉也不開心，自打來到德州，他從一匹臥槽的馬變成了生產隊的驢，每天晚上進攻防守一把抓，在狹窄的空間裏閃轉騰挪 。工作任務變得繁重不提，一起搭檔的業務骨幹，兩人只合作了一場便各自去養傷了。濃眉上一次這麼辛苦還是在鵜鶘，但那時不一樣，二十五六的壯小夥，胸中熾熱，龍精虎猛，一晚上翻江倒海不嫌累。到達拉斯之後？九個月，三十二歲的他合計打了十四場球。

歐文也很無奈，本來都跟東契奇一起進了總決賽，結果這天兒說變就變。縱觀他的職業生涯，歐文不是能扛產量的類型，但達拉斯的這份知遇之恩他還是要報的。在東契奇走後，歐文咬着牙連着10場比賽場均出戰39.3分鐘，中間只歇了一場，最後左膝ACL撕裂，燃盡在工作崗位上。在賽季初還有人在追問歐文的復出時間表能否趕上季後賽，現在已經沒人問了，因爲獨行俠很可能壓根撐不到4月。

弗拉格很掙扎，這是“美國之子”的第一個賽季，在比賽各方面強度都大大提升的情況下，他還要去適應一個全新的位置。反觀哈珀、埃奇庫姆這些同年生，可以在一個相對舒適的區域慢慢成長。儘管基德不惜代價地給了他一雙隱形的翅膀，但結果究竟是飛得更高，還是摔得更慘，實在令人擔憂。

湯普森很痛苦，他驕傲地離開金州，現在卻一無所有。他是一號位混亂的最直接的受損人，手感火熱時沒法延續，機會合適時接不到傳球。26.7%的三分命中率已是職業生涯的冰點，場均7.4分更像是一個笑話。世人在嘲笑他的執着和驕傲時，可從來不會考慮那些客觀因素。

一個頂級的發起人就能很好地解決以上這所有問題，讓所有人各司其職，成爲盧卡體系裏的一份子。現在想想，當他在的時候，人們時常討論他的缺點：他的體型，他的脾氣，他的懶散，他的防守意願和能力。但現在他不在了，每個人都發現自己必須離開自己的舒適區，跑去自己不擅長的領域被打得滿頭大包——面對他離開之後留下的那個巨大窟窿，誰也沒法子再完全做自己了。

把球給東契奇，他自然就能喂餅順下的中鋒，找到對角的射手，輕輕鬆鬆送出10次助攻，然後每場比賽出手25次，罰10個球，帶球隊遊刃有餘地拿到50勝。在他身邊，每個人都打得很舒服，每個人的工作都很簡單，對於獨行俠來說，東契奇就是他們的大環境。

而能一夜之間破壞達拉斯大環境的，不是天災，而是徹底的人禍。所有人都在給哈里森擦屁股，擦得所有人都氣喘吁吁、傷痕累累，但還是越擦越髒、越擦越慘。面對一個傻子犯下的巨大錯誤，一百個天才也彌補不了。而現在我們可以回去品鑑一下過去九個月里尼克·哈里森的發言：

“送走東契奇會讓我們距離冠軍更近，我做的一切都爲了球隊在未來三到四年內更好地竟爭冠軍”；

“當我們的球隊在下賽季迴歸時，我們將成爲冠軍競爭者”；

“我沒想到球迷如此熱愛東契奇，因爲我相信勝利會修復我們和球迷間的關係”……

九個月後，就是這樣一支以“贏在當下”爲理念搭建而成，有志在三到四年內衝擊總冠軍的球隊，目前3勝8負排在西部倒數第2。他說東契奇不夠自律，老是受傷，但濃眉加盟後所缺席的比賽場次遠比東契奇更多，而且看起來也比東契奇更胖。以及如今，脫胎換骨、活蹦亂跳的東契奇正帶領着沒有詹姆斯的湖人以8勝3負的戰績高居西部第4。

過去幾年，歐文、加福德、華盛頓、小瓊斯等人的成功引入或許給了哈里森一些幻覺，他自視甚高地覺得是自己打造了這支衝擊總冠軍的球隊，而忽視了這一切的根本原因：在一位場均近乎30+10+10——本賽季目前是37+9+9——的歷史級別控衛身邊，所有人都會顯得更好。

當一個人的自信超出了他的能力，把身處的平臺當作自己的實力時，便很容易做出瘋狂的事情。《周易》裏這個叫“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哈里森的野心在迅速膨脹，他想去主導一次足以改變聯盟格局、讓他名垂青史的交易。

或許在2023-24賽季總決賽落幕的時候，這個瘋狂的念頭就已經開始在哈里森腦海裏翻騰。在他作爲一名非籃球專業人士——在擔任獨行俠總經理之前，他只是耐克的高管，從未從事過任何籃球競技相關的具體事務——歪曲的籃球觀裏，問題的答案竟然成爲了問題的本身。這是一種視角上的偏差，他想當然地認爲自己纔是主角，是大環境的創造者。他爲此甚至找到了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堅信防守贏得總冠軍，球星要有科比式的精神，他聲稱東契奇在體型控制、傷病管理、防守意願上存在問題和隱患。這些理由中的任何一條都不值一駁，支持他的人寥寥無幾，但最要命的是，其中就有獨行俠的老闆杜蒙特。

如今，盤旋在交易之上的陰影可以退散了。這裏沒有什麼陰謀論，全是關於籃球的決定，只是因爲太愚蠢而顯得離譜。

根據沙姆斯爆料——可信度99%——杜蒙特和哈里森的關係是在打進總決賽之後變得前所未有的牢固，從那之後，杜蒙特將哈里森視爲籃球天才，幾乎言聽計從。二人關係有如劉備與孔明，如魚得水，君臣相得。

當一個沒什麼水平的自大狂經理遇上一個急於證明自己的外行老闆，這筆可能是NBA歷史上最荒謬的交易便發生了。一開始杜蒙特還和哈里森一起說東契奇壞話，但隨着時間推移，這個老闆雖然外行，但不是傻子。當獨行俠大環境滿目瘡痍，一勝難求，杜蒙特再外行也咂摸過味兒來了——這大環境原來是被你小子給破壞的啊。

獨行俠球迷喊了9個月的“Fire Nico”終於成爲了現實。或許明天，當與太陽的比賽散場，獨行俠的球迷走出美航中心球館時，他們能感到胸中出了一口惡氣，但這種大仇得報的滿足感也只是鏡花水月，他們都終將明白，遲來的正義於事無補，即便現在把哈里森釘在NBA歷史的恥辱柱上，這支球隊的命運還是木已成舟，他們永遠地失去了盧卡·東契奇。

而我們有理由相信，隨着時間流逝，這種痛苦不僅不會減輕，還會更加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