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了,最後一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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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職業生涯早期的德里克·羅斯,對球迷們而言無異於一種甜蜜的苦痛。

新秀年,他毫無懸念地榮膺最佳新秀,拿到了120張頭號選票裏的111張,他在對衛冕冠軍凱爾特人的季後賽首戰裏拿下36分11助攻,那場比賽值得每個球迷下載下來一看再看,無論你是否是羅斯的球迷;第二年,他成爲了公牛自1998年邁克爾·喬丹退役之後的第一位全明星球員;第三年,他成了NBA歷史上最年輕的MVP;第四年,他帶着之後將與他的整個職業生涯糾纏不休的傷病,幫助公牛在一個縮水賽季裏打出了50勝16負的全聯盟最佳戰績。

他是輸給了巔峯的熱火三巨頭一次,但那時候他還年輕。大家有理由認爲他是那個會在未來和詹姆斯在東部掰掰手腕的超級新人,他和他的公牛足以爲逐漸變得無聊的東部聯盟帶來更多的史詩級季後賽對決。

他生涯前幾年的表現實在太好了,以至於NBA在2011年停擺後推出的針對超級新人的特例大合同會被稱爲“羅斯條款”——事實上第一個拿到羅斯條款的人是杜蘭特,如果世界上從來沒有過羅斯,那我相信這個條款會被命名爲“杜蘭特條款”。

是的,現在說起來可能有點不可思議,但在羅斯23歲的時候,確實有很多人相信他是不遜於杜蘭特的球員。

他還是真正意義上的城市英雄。

傳奇播音員湯米·愛德華茲從1976年就擔任公牛的主場解說,他介紹球員入場時都會介紹球員們來自哪裏。邁克爾·喬丹,來自北卡羅萊納大學。斯科蒂·皮蓬,來自中阿肯色大學。但羅斯他不會介紹是來自孟菲斯大學。他只會說一句——

“來自芝加哥(From Chicago)。”

羅斯生於芝加哥,長於芝加哥。當他作爲本地人成爲公牛的狀元秀,成爲聯盟裏的超級新人,他得到了堪比喬丹的熱愛。競技體育需要故事,血統就是一種故事。這代表一種期望,也是一種特權。人們相信他能承受這種熱愛的實力,因爲他真的憑藉驚人的運動能力和堅韌的性格在NBA掀起了一場紅色風暴。

MVP時代的羅斯,是速度、籃球智商、球感和無畏精神的完美結合。羅斯的比賽極具觀賞性,但這不是沒有代價的。

在他每一次急停急起的突破、大幅度高頻次的變向、和內線球員激烈的對抗以及失去平衡的落地中,你都能看到他的身體付出的代價。他將籃球變成了對身體的超自然運用,每一個動作都在挑戰肌肉和韌帶的極限。

羅斯總能像尖刀一樣劃破對手的防守,用超人般的彈跳無視防守球員完成進攻。在他的帶領下,有很多人真的願意相信,這支由羅斯、喬金·諾阿、魯爾·鄧和卡洛斯·布澤爾組成的公牛隊總有一天會拿到NBA總冠軍。

只是那個時候,沒人會想到這一切的代價竟如此昂貴。

後來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迅速綻放的羅斯以更令人猝不及防的速度凋零了。

左膝前十字韌帶撕裂,右膝半月板撕裂,左膝半月板撕裂。左邊的傷病帶來了右邊的傷病,下面的傷病跟着上面的傷病。傷退之後還是傷退,缺席之後還是缺席,在沒完沒了的復健之間夾雜了一些有失水準的賽季之後,他開始在這個聯盟裏四海爲家。

他後來還零星地打出過很多讓人眼前一亮的比賽。2015年他帶着傷痕累累的雙腿依然對詹姆斯領軍的克利夫蘭騎士拿下過背靠背30+,包括一場3分壓哨絕殺;2018年在森林狼砍下的那場50分讓無數觀衆熱淚盈眶;從2019年到2021年他轉了三支球隊,身上的球衣顏色一直在變,不變的是年年都拿到了最佳第六人的選票,在2021年甚至排到了聯盟第三名。

即便他已經不是“那個”德里克·羅斯了,但他用自己的方式活在這個聯盟裏,不僅延續了自己的生涯,而且很好地維護了自己的尊嚴。

尊嚴對羅斯來說很重要。他是個老派的球員,有很多和30年前的NBA球員一樣的地方。他只關心自己的家庭、自己所身處的球隊和自己身邊的隊友。他在聯盟裏不怎麼交朋友,也不怎麼玩社交網絡,很少在推特上和別的球員互動,從不私下招募別的球星,更不會爲了關注度在採訪時故作驚人之語。他沒興趣凹人設,也不想通過打籃球來提高自己的粉絲數量和全球知名度並從中獲利。他只在乎自己身邊的人過得好不好,對於在場外做一個偉大的球員興致缺缺。

但這並不意味着羅斯是個冷漠的人,恰恰相反,他是我見過最友善、最感性的NBA球員之一。

阿迪達斯曾是《灌籃》的大甲方,購買過很多次羅斯的雜誌封面、封面故事甚至特刊,我一直相信,羅斯在中國粉絲衆多,和我們雜誌多少有那麼一點兒關係。也因爲這個原因,我們這些《灌籃》的編輯可能是中國近距離接觸羅斯最多的人羣之一。

當他2009年剛來的時候,他時常會顯得有些內向,甚至害羞,這讓見慣了擁有巨大ego範兒賊足球星的我們感到有些新鮮;2011年《灌籃》曾拍攝過一期羅斯的封面,我們買了700朵玫瑰,希望他能配合拍一張,當甲方、公關公司和羅斯的隨行團隊還對此頗有疑慮時,羅斯已經直接躺在了裏面;後來他受傷了,下滑了,來得也更頻繁了,但每次看到中國球迷在現場或者視頻裏表現出的熱愛和長情時,羅斯總是會動容,也曾數次在現場落淚。

很少有球星會像他那樣主動要和在座的每一位媒體同行握手、擁抱,感謝每一位到場的球迷,對甲方和公關公司的要求全部盡力滿足。這和他曾踏足山巔,又曾墜落深谷的經歷或許有關,但我更願意相信,他可能就是這樣一個真誠而友善的人。即便命運對他並沒有那麼友善。

我們這一代球迷裏有很多人其實不是羅斯的粉絲,但他們都對羅斯抱有某種善意。這種善意很像上一代球迷對“便士”哈達威和格蘭特·希爾的感情。人們在他們身上曾經看到過某種可能性,但當命運的車輪碾過,最後只留下一句“天妒英才”。但羅斯不滿足於這種評價。他就這樣滿身瘡痍地和命運和傷病搏鬥了12年,直到耗盡最後一滴油。

他沒贏下這場搏鬥,但命運也沒有。

從全美矚目的大學明星到NBA狀元秀,再到NBA全明星和史上最年輕的MVP,遭遇毀滅性的傷病之後急轉直下,變成低效的首發和被邊緣化的頭牌明星,森林狼和活塞時期他是最佳第六人候選人,再到尼克斯變成普通的替補後衛甚至開始爲一個輪換角色而戰,在上賽季,他接受了成爲一名不怎麼上場打球的老將導師。然後在昨天,他終於決定結束這一切。

坦白說,我們曾以爲這一天會更早到來。人們早就接受了所以真的到了他宣佈的這一天,人們也不再顯得那麼惋惜,甚至還有點爲他高興。

那個大家記憶裏飛天遁地、往來無拘的羅斯可能在他23歲的時候就死去了。如果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人看,那玫瑰的盛開和凋謝完全符合這個定義。但他依然以自己的方式在這個聯盟裏打到了35歲,並且肉眼可見地,從中獲得了一些難得的樂趣。正如羅曼·羅蘭說的那樣,這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相對於他極高的起點,羅斯的球員生涯未必有多麼偉大和成功,但他無疑爲之付出了自己可以付出的一切,向所有人講述了一個最對得起自己的故事。

再見了,最後一朵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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